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一千零六十章 明月中酒還行

    白玉盤飛在青雲端。

    天人清且安。

    約莫是小陌的劍光太過矚目,御劍速度太快,必然是一位大劍仙現身,便有多位修士在諸州各自道場內御風而起,想要來這邊一探究竟,畢竟青冥天下的成名劍仙,是有數的,要論劍仙,自然還是浩然奪魁。

    青冥天下這邊常有修士御風駕臨明月中,將那輪如今與皓彩共懸在天的舊時明月,作為一處遊覽勝景,白玉京對此並不太過約束,但是修士不可在月中久待,攜山上器具佳餚擺設一番,欣賞十四州版圖景象,作為一盤下酒菜,喝頓酒還是可以的。

    老觀主斜瞥一眼,嫌棄他們打攪了自己與小陌喝酒的雅興,便雙指併攏,朝這邊、那裡,就是那麼屈指一彈,砰砰砰。

    發出一種類似扇子摔中蒼蠅的聲響,將那些仙人起步的青冥道官打回地面,那位飛昇境還好,身形一晃,就識趣回退,略顯灰頭土臉,一些個仙人境可沒這麼輕鬆了,就像當頭捱了一記結結實實的悶棍,好不容易止住身形後,眼冒金星,穩住道心,他們不敢罵罵咧咧,只能腹誹不已。

    其中有一位御風起自翥州的玉璞境,境界不高,卻有一件御風至寶,速度極快,身形如一金蛇騰空蜿蜒飛昇嚮明月皓彩。

    這要是一頭撞上老觀主的那記“彈指神通”,估計要受傷不輕,至少那件寶物是保不住了。

    小陌看了那女冠一眼,便也彎曲手指,彈出一線劍光,劍氣並非直直而去,而是如遊絲飄忽,瞬間蔓延出去千萬裡。

    最終劍氣裹挾住那修士所駕馭的飛梭寶舟,輕輕一拽,將她連人帶寶物一併拖回人間大地的一處山巔。

    驚魂未定的年輕女冠,趕忙收起那條屬於鎮山之寶的符舟,她朝那輪明月皓彩,遙遙打了個道門稽首,作為致謝。

    見到小陌出手了,老觀主就拿起酒碗,抿了一口名為千秋的自釀酒水。

    在遠古歲月裡,小陌對待人間的女子練氣士,就一向比較寬容。

    老觀主點頭道:“可惜小陌你醒來得晚了,被玄都觀那邊搶先一步。”

    小陌笑道:“按照當年碧霄道友在落寶灘提出的那門脈絡學問設想,我如果醒來早了,就未必能夠見到公子,沒辦法陪著公子走上那麼一遭,在寶瓶洲鎮妖樓內,也就想不到先前那條適合自己的合道之路了。”

    老觀主微笑道:“是這個理。”

    萬年沒見,小陌性格底色依舊不變,不過說話嘛,長進太多了。

    小陌那一手妙至巔峰的劍術,宛如春日放紙鳶,一線界青天。

    這麼一鬧,本身就在皓彩中幽居修道的一位白玉京天仙,就坐不住了。

    老道士出門之前,習慣性掐指一算,奇了怪哉,不似以往,今兒終於是宜出行了。就立即趕來這邊拜訪碧霄洞主。

    明月皓彩中,除了碧霄洞主的這處臨時煉丹道場,還有一個鄰居,是一座肉眼可見靈氣濃稠如水流的白玉道宮。

    主人是白玉京玉樞城的天仙道官,先前得到二掌教餘斗的一道法旨,可以在此修行,扣除白玉京最高樓上清閣某本書上的大量功德,換取一條捷徑,希冀著打破仙人境瓶頸,在遠離人間的明月道場之內,行拔宅路數,證道飛昇。

    說是鄰居,可真要串門,其實無異於陸地上的跨越數洲的一場遠遊了。

    小陌依舊陪著碧霄道友坐著不動,王原籙輩分低,已經在簷下那邊站起身待客。

    至於屋內那個坐在板凳上煉丹的少年道童,最不喜歡迎來送往,乾脆換了個坐姿,拿身上斜揹著的那隻大葫蘆對著屋外。

    老觀主身材高大,長髯飄飄,確實仙風道骨,老道士哪怕此刻是坐著喝酒,身高都與站著的弟子王原籙差不多了。

    來者是玉樞城的三把手,老道士名為許祖靜,手捧拂塵,身份類似一座宗門的掌律祖師,不過卻是個出了名的軟心腸。

    老道士是玉樞城上任城主的親傳弟子,道齡悠悠,可惜資質算不得如何出彩,當然所謂平庸,是相較於白玉京同輩道官。

    那個三十歲就看遍玉樞城藏書的張風海,就是這位老道士的唯一一位小師弟。

    在老道士就要開口說話的時候,老觀主淡然道:“許祖靜,說浩然雅言。我這道友,來自浩然,聽不懂青冥這邊的話。”

    當然難不住老道士,打了個稽首,“白玉京玉樞城許祖靜,拜見碧霄洞主。”

    老觀主依然坐著。

    小陌起身拱手還禮,微笑道:“道號喜燭,名陌生,劍修。浩然落魄山記名供奉。許天君,幸會。”

    老觀主伸出一隻手掌。

    許祖靜落座桌旁,小陌有意拿起一壺萬歲酒款待客人,因為聽公子說過,玉樞城與神霄城,在白玉京五城十二樓中,相當不錯。

    至於有會不會慷他人之慨的嫌疑,自己跟碧霄道友何時需要計較這個了。萬一酒水不夠,就埋怨碧霄道友釀酒偷懶了。

    王原籙剛好從灶房那邊拿開一隻白碗。

    白碗一上桌,酒水就跟上。

    王原籙霎時間內心溫暖,小陌前輩,必須投緣!

    這些日子,乾瘦道士在此修道,總覺得一顆心七上八下的,擔心自己哪天離開明月皓彩,單獨“下山”歷練,就會被人套麻袋。

    原因只有一個,師父他老人家實在是太不會“做人”了!

    就說剛才的“打蚊蠅”,人家都沒真正登門打攪,走在趕赴皓彩的路上而已,就被師父噼裡啪啦打回地面,礙著你了?

    師父你是抖摟了一手神通廣大,人人敬畏,不敢多說一個字,弟子以後可是還要走江湖的。

    許祖靜道了一聲謝,喝了一口酒,仙釀入口,剎那之間,靈氣滾滾從喉嚨湧入肝腸,如瀑布直瀉,一路洞府竅穴氣象一新。

    老道士忍不住讚歎道:“好酒!”

    老觀主卻不領情,劈頭蓋臉就是一句,“喝過一罈酒,有事說事,沒事就趕緊走人,我還要與小陌敘舊。”

    許祖靜笑道:“就是來這邊與前輩拜個山頭,若是再能與前輩多聊幾句遠古故事,就更好了。”

    耳聞總是不如親見,後世翻看老黃曆,總是不如書上親歷者口說。

    老觀主呵了一聲,倒是難得沒有直接下逐客令。

    許祖靜就只好乾坐著,默默喝酒。所幸小陌見這位玉樞城天君仙官不善言辭,就主動聊了幾句,例如先前御風道官都是誰,什麼身份,來自什麼山頭。如此一來,酒桌氛圍就沒那麼沉悶了。

    許祖靜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青冥天下事就是白玉京的自家事,許祖靜又是玉樞城唯三能夠參加白玉京議事的道官,聊起那些,如數家珍。

    許祖靜慢慢喝完一罈尚不知名的仙釀,就起身告辭。

    小陌就拎了兩壇萬歲酒跟兩壇千秋酒,作為地主之誼的臨別贈禮。

    許祖靜趕忙道謝,倒是毫不客氣就收下了。

    老道士與對方已經熟絡到稱呼對方為小陌先生了,連道友都已省略。

    對於這位青年容貌的劍仙前輩,老道士的印象,就是劍術奇高,脾氣極好,是個講究人。

    明月皓彩那座白玉宮闕道場內,除了閉關的許祖靜,還有一位親傳弟子和再傳弟子,都是玉樞城資質極好的道官。

    尤其是那位老道士的再傳弟子,還有“玉樞城張風海第二”的美譽,放眼整個五城十二樓的幾個年輕輩分當中,此人資質之好,可以排在前三。這還是因為年輕道官當中,有人道號“青山”,是道祖的關門弟子。所以許祖靜此次在明月中開闢道場,專程將這位再傳弟子帶在身邊。

    只不過老道士心知肚明,與當年小師弟張風海的“玉樞城餘鬥”、“白玉京餘鬥第二”、“白玉京小掌教”等說法相比,是……完全比不了的。

    在許祖靜施展縮地山河的神通後,老觀主微笑道:“許祖靜都不知道自家道場,已經被你看了個底朝天。”

    小陌笑道:“山河已改稟性難移。”

    雖說萬年之後,無論鬥法問道還是問劍,比起萬年之前的隨心所欲,要束手束腳太多,規矩重重,但是小陌離開陳平安身邊,確實更像曾經的劍修小陌。

    老觀主說道:“小心駛得萬年船。”

    萬年之後,修道之人和凡俗夫子,宛如共披一件法袍,名為規矩,法袍神通是人情世故。

    老觀主笑道:“要不是劍氣長城出了個年輕又記仇的末代隱官,白景與你,就可以分別佔據一日一月,交相輝映,如果你們能夠攜手躋身十四境,還是純粹劍修,所謂神仙道侶,不過如此了。萬年以來,獨一份的。可惜了。”

    昔年蠻荒三輪明月,老觀主腳下這一輪名為“金鏡”、別稱“皓彩”的昔年居中明月,既是賒月那個小姑娘名義上的道場,卻也是小陌的沉睡萬年之地,所以誰是真正的明月主人,還真不好說,如果陳平安一行劍修不曾合力搬徙皓彩至青冥,再假設賒月不曾去往寶瓶洲,那麼等到白澤返回蠻荒,將小陌喊醒,又不曾剝離心性成為如今的“小陌先生”,估計賒月就要乖乖更換道場了,雖說玉鉤已落人間,反正天上還剩一輪月。

    有一處僅剩地基的道場,名為蟾宮,地基之上的數百座綿延建築,都在遠古登天一役中,被夷為平地。

    小陌當時醒來之時,曾經取走一座月宮遺址,類似一座京城的宮城。

    陳平安會以小陌的名義轉贈劉羨陽,作為一份婚禮的賀禮。

    所以要說天底下最熟悉明月皓彩的修士,其實是今天到此故地重遊的小陌才對。

    按照老觀主原先的猜想,相信周密一定曾經留下後手在蠻荒,比如至少會幫助小陌和白景這兩位遠古劍修之一,當然更大可能還是修道資質相對更好的白景,讓她率先合道十四境純粹劍修,及時補上劍客劉叉的那個空缺。

    因為無所謂輸贏,兩不偏袒的老觀主就不耗費心神和道行去作演算了。

    周密登天在後,實則“散道”在前。

    只是這場散道,與周密當年吃掉一頭頭蠻荒大妖路數相同,比較鬼鬼祟祟,不夠光明正大。

    託月山大祖,身死道消,後來託月山被與陸沉借取境界的陳平安斬開,蠻荒公認的新任共主,劍修斐然還很年輕,又有半截劍氣長城不曾被陳平安徹底煉化搬走,再加上老瞎子和十萬大山的存在,這就導致斐然的共主身份,始終有名不正言不順的嫌疑,斐然處境與託月山大祖雷同。

    但是蠻荒天下沒有了一座託月山,就是一種影響巨大且深遠的“道上讓路”。

    就像浩然天下沒了至聖先師和文廟,青冥天下少掉了道祖和白玉京,在這段“空白”歲月裡,道路上,誰都可以爭上一爭。

    這就意味著蠻荒妖族的登頂之路,暢通無阻,此後百年千年,蠻荒大地之上註定龍蛇“起陸”,群雄“過渡”。

    白澤只要離開那座浩然中土神洲的雄鎮樓,重返蠻荒,境界提升一事,就由不得白澤自己想要“壓境”的意願了,身不由己。

    兩座天下戰爭一起,生靈塗炭,蠻荒和浩然這一來一回期間,早就開始著手合道一座天下“苛政”的王尤物。

    繼承周密吃書建造一座不夜城的離垢,如人間某座藏書樓更換主人而已,離垢等於繼承周密留在蠻荒那些創造文字、天下雅言的全部文脈遺澤,加上離垢同時恢復遠古“書生”本色,與數座天下的“顯學”反其道行之,我離垢北面稱王。

    被白澤指點出一條大道、於水法之外別開生面的

    曳落河新主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