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一百七十章 喝好酒的大宗師

    皇宮邊緣,有七八道身影或懸停空中,或屹立牆頭,蠢蠢欲動,只等皇帝陛下一聲令下,就要聯手殺敵。這些老神仙和武道宗師,各自之間,知根知底,配合默契,一對一,自認誰都不是那名外鄉漢子的一合之敵,但是天底下的神仙打架,其實並不推崇捉對廝殺。

    武英殿廣場的高牆之外,老宦官身上一襲鮮紅蟒服,已經破敗不堪,站起身後,嘴唇微動。

    大隋皇帝點頭道:“小心些。”

    與此同時,大隋京城的皇城和外城之間,廣袤區域內,大有玄機,其中欽天監有十二尊金光燦燦的金甲力士,從四面八方破土而出,身高三四丈,身負銘文,各自持有一件護國神兵。

    一處寺廟有鐘聲響起,梵音嫋嫋;一座道觀香爐內有紫霧升騰,香火凝聚成一張巨大符籙;一座石拱橋下,有白蛟攀援橋壁,在欄杆處探首而出……

    皇宮內有龍壁陣法,庇護大隋高氏的龍子龍孫,皇宮之外,則有一座氣象萬千的大陣,經過大隋數百年的經營和累加,用以保護整座京城的安危,能夠不受山上勢力的摧破威脅。

    一旦這座護城大陣開啟,能夠迫使京城境內所有練氣士和純粹武夫,受到高氏龍氣的壓制,跌落一到兩個境界,假設一個上五境的練氣士,試圖在大隋京城大肆破壞,哪怕最終被合力斬殺,對京城造成的衝擊,一樣是大隋高氏不可承受之重。

    但是如果面對一個被壓制到十境實力的上五境修士,顯而易見,大隋京城方方面面就會遊刃有餘,哪怕所有人都跌境了,可這叫螞蟻多咬死象,一個十境的破壞力,任你拼了性命不要,不留退路地打天打地,底蘊深厚的大隋京城照樣不怕。

    陣法壓境一事,就像是在長生橋上設置關卡,使得練氣士和武人的氣機流轉受阻,不得不放緩通行速度。

    當初懸浮於大驪版圖上空的驪珠洞天,由四方聖人聯袂打造而成,號稱禁絕小洞天內一切術法神通,一旦強行施法,反撲極大,當初截江真君劉志茂不過是推演一二,就為此折壽數十年,陣法威力可見一斑。

    驪珠洞天無疑是此類陣法的祖師爺。

    老宦官站起身後,雙拳重重互擊一次,眉發怒張,怒喝道:“來!”

    皇宮龍壁陣法蘊藏的九條金色虛無蛟龍,從各處飛快湧向宦官所站位置,一條條金光攀援而上,然後變成一條手指長短的金色小蛇,紛紛透過老宦官的七竅,進入神魂,融為一體。

    老者很快像是變作一尊來自上古天庭的金色神靈,大步走向高牆處的窟窿,每一步都在地上踩出金色的漣漪,他並不低頭彎腰,直接用手拍爛牆壁,徑直走去,重返武英殿廣場。

    文臣武將,輔佐君主,是為扶龍,內侍宦官之流,則是次一等的附龍,雙方對於帝王龍氣皆有某種感應,但是像這位大隋京城守門人之一的年邁宦官,能夠駕馭堂堂皇皇的高氏龍氣,為自己所用,仍是匪夷所思,皇宮邊緣的那些練氣士和武道宗師,面面相覷,眼神中都有些驚懼。

    顯然這其中必有不可告人的重大秘密。

    老宦官對那外鄉漢子厲色道:“再戰如何?!”

    若說之前他是大隋棋待詔中的弱九國手,那麼當下就是名副其實的棋力暴漲,一躍成為了頂尖的強九國手。

    李二看著老人,有些訝異,對方體內如同澆灌了大量的金液,好似兵家兩座祖庭的請神之法,但照理說又不應該。

    李二懶得深思,點點頭,“這還差不多。”

    與大驪藩王宋長鏡在驪珠洞天內那一場大戰,磨刀石有兩塊,一塊是九境巔峰的宋長鏡,第二塊則是驪珠洞天本身,可即便如此,李二仍是無法成功破境,反而成功將宋長鏡送入了傳說中的十境,真正的武道止境。

    要說半點不失落,肯定不可能,所以李二這才答應師父楊老頭,離開東寶瓶洲,去尋找自己的證道契機。

    當時老人洩露過天機,說了一句,“你李二破境不在生死間。”

    李二環顧四周,突然有些了悟。

    為何楊老頭要他故意壓制李槐的天賦根骨,又為何齊先生在那晚登門拜訪,喝酒的時候,看似隨口聊了那些,“強者拔刀向更強者”,如此回頭再看,這根本就是齊先生認可了他的武道,當時齊靜春就清清楚楚點透了,他李二自己一直在走、可惜卻從未自知的腳下大道。

    向更強者出拳,沒有錯!

    跟宋長鏡的那場生死之戰,李二本就佔優,他其實鬥志不高,只不過是恩師的吩咐,聽命行事而已,加上也確實想知道自己的武道斤兩,到底有多少,所以最後打得還算酣暢淋漓,可內心深處,李二並沒有覺得那是自己想要“出一口氣”。

    但是如今與整個大隋為敵,若說起因是為兒子李槐打抱不平,那麼現在八面樹敵,身陷虎狼環視的境地,李二笑了,開懷大笑。

    李二之前在東華山之巔,他分明想要說點什麼,可偏偏不知道該說什麼,那就只能打個明白。

    於是在驪珠洞天窩囊了一輩子的李二,想通了,自己兒子這麼聽話懂事,還受人欺負,他這個當爹的,如果九境實力不夠分量,未必打得服對手,那就破開他孃的九境,來個十境再說!

    李二深呼吸一口氣,默默感受著來自四方八面的無形壓力,在心中默唸道:“先別急,飯要一口一口吃,這磨刀石還不夠沉。”

    手無寸鐵唯有一雙拳頭的李二,和那憑藉大隋龍氣塑造出一副金身、也無任何神兵利器的老宦官,開始對沖而去。

    武道極致,全無半點花哨招式可言,不過是快準狠三字,以最快的速度,最大的力道,打到對手身上最弱的地點,以水磨功夫相互消耗,看誰能夠支撐到最後,誰站著就生,倒下則死,就這麼簡單。

    兩位九境巔峰的世間最強大武人,每一次出拳對撞,相互捶在對手身上,都讓那些皇宮邊緣地帶的練氣士和武人,心湖大震,氣機絮亂。

    李二和蟒服貂寺的廝殺,已經無異於山上的神仙打架,這不比殺力有限的江湖廝殺,千萬莫要湊近了看熱鬧,這是山上仙家一條不成文的規矩。

    看戲看戲,會真的把性命看丟的,至於拍手叫好或是指點江山,那更是大忌,練氣士之間的爭鬥,往往法寶迭出,大範圍殃及池魚,越是拼命,輾轉騰挪極其遙遠,很容易就從一處戰場掠至之前的戰場之外,加上一個不留神就會籠罩方圓數里數十里,動輒生機全無,這要還敢貪圖熱鬧,不是找死是什麼?

    之所以這些打得蕩氣迴腸的巔峰之戰,仍然有人願意冒死觀戰,那都是強者遇上更強者之間的廝殺,為了砥礪心性,借他山之石攻玉,試圖查漏補缺,完善自身術法的缺陷漏洞,可不是為了點評這一招打得漂亮那一拳出得刁鑽。

    所以年邁宦官在生死一線之間,身為大隋京城的守門人,仍是在出拳間隙,跟李二立下了一條規矩,“出武英殿廣場者輸!”

    可謂用心良苦。

    所幸李二點頭答應下來。

    兩人在方寸之間,打出了天翻地覆的雄偉氣概。

    本來齊整平坦的武英殿廣場,早已磚石翻裂,溝壑縱橫,大片大片的崎嶇不平。

    就連兩邊硃紅高牆都已多出十數個大窟窿,李二身後不過四五個,蟒服宦官身後高牆破碎更多,有一處接連撞開三個窟窿,導致一段牆壁全部倒塌,像是開了一扇大門,每次兩人都不曾真正退出高牆之外,這意味勝負未分,還有得打!

    年邁宦官雖然劣勢不小,可是愈挫愈勇,沒有半點頹勢,象徵權勢的鮮紅蟒服愈發破碎,可是那副難以摧破的不敗金身,不見絲毫黯淡,畢竟在此作戰,這位大隋貂寺佔盡天時地利,不但從弱九變成強九,而且與大隋國祚慼慼相關的皇宮龍氣,源源不斷匯聚而來,讓老人立於不敗之地。

    實打實的互換一拳,金身老者一拳打中李二頭顱,李二一拳砸中老者胸膛。

    李二身形倒飛出去,一腳踩在高牆之上,借勢反彈,以更加迅猛的速度前掠,身後牆壁轟然倒塌大片,老宦官之前捱了那一拳,一路倒退,越往後雙腳越深陷地面,犁出一條長達十數丈的深溝,當李二撲殺而至的時候,只得雙臂格擋在頭頂。

    李二這一拳砸得老人深陷底下兩丈多,地上出現了一個大坑。

    李二猶不罷休,高高躍下,雙手緊握一拳,對著半跪在坑底的老宦官當頭掄下。

    砰砰砰!

    大坑之內,傳出一陣沉悶的聲響,急驟如鐵騎馬蹄踩踏地面。

    地底下每一次劇震,大坑就開始向外蔓延,地表不斷有磚塊崩碎四濺。

    那蠻橫至極的漢子,簡直就是在鑿井!筆趣庫

    打得老者毫無還手之力,身形下墜,一身金光不斷爆炸。

    有一位御劍凌空的十境練氣士苦笑道:“才知道九境巔峰的武夫,如此不講道理。”

    言語之間,腳下的飛劍微微搖晃,如江水洶湧之間的水草晃盪,若非船家舵手足夠沉穩,早就飄蕩遠去。

    如果不是職責所在,他一個享譽朝野的頂尖練氣士,武道之爭,對自身修為毫無裨益,何至於在這裡喝西北風。

    大隋宮城有一座暗藏玄機的廊牆,可以秘密通往各處,比如欽天監、六部衙門,還有東華山的新山崖書院。皇帝陛下可以在廊牆內行走,而不驚動皇城官員和外城百姓,免得每次出宮,老百姓都需要淨土掃街。

    一位腰間懸掛紅色戒尺的高大老人,緩緩而行,身旁是一位額頭滲出汗水的司禮監秉筆太監,與武英殿廣場那位為國而戰的宦官一樣,身穿大紅蟒服,只不過兩人身份,品秩相當,實則雲泥之別。

    秉筆太監只得又一次小心翼翼催促茅老快行入宮,可是離開東華山的茅小冬嘴上答應,腳步仍是邁得不急不緩,這可把宦官急得不行,恨不得背起老人跑向皇宮。

    東華山山崖書院,正式改名為崔東山的白衣少年,離開山巔後,懶洋洋走向自己學舍,他單獨擁有一座僻靜小院落,如今他這位打架打出來的崔家老祖宗,少女謝謝,或者說盧氏王朝的天才修士謝靈越,就成了他名正言順的門下弟子,一同搬來院子,伺候起居。

    崔東山走入院子,瀟灑一拂袖,石桌上多出一副棋盤和兩盒棋子,棋盤上早有落子,棋至中盤,黑白棋子犬牙交錯,局勢複雜。

    崔東山站著捻起一枚白色棋子,沉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