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五百八十九章 角落裡的那個孩子

    ,瞬間遠去千百里。

    別說是劍仙御劍,哪怕是跨洲的傳訊飛劍,都無此驚人速度。

    劍靈抬起一隻手,手指微動。

    老秀才伸長脖子瞧了眼,有些惴惴不安,試探性問道:“這是作甚?”

    劍靈淡然道:“記賬。”

    老秀才小心翼翼問道:“記賬?記誰的賬,陸沉?還是觀道觀那個臭牛鼻子老道?”

    劍靈微笑道:“記下你喊了幾聲前輩。”

    老秀才痛心疾首道:“怎可如此,試想我年紀才多大,被多少老傢伙一口一個喊我老秀才,我哪次在意了?前輩是尊稱啊,老秀才與那酸秀才,都是戲稱,有幾人畢恭畢敬喊我文聖老爺的,這份心焦,這份愁苦,我找誰說去……”

    劍靈收起手,看了眼腳下那座同時矗立有雨師正神第一尊、天庭南天門神將的海上宗門,問道:“白澤如何選擇?”

    老秀才笑道:“做了個好選擇,想要等等看。”

    劍靈問道:“這樁功德?”

    老秀才搖頭道:“不算。還怎麼算,算誰頭上,人都沒了。”

    劍靈嗤笑道:“讀書人算賬本事真不小。”

    老秀才點頭道:“可不是,真心累。”

    劍靈轉過頭,“不對。”

    老秀才悻悻然道:“你能去往劍氣長城,風險太大,我倒是說可以拿性命擔保,文廟那邊賊他孃的雞賊,死活不答應啊。所以劃到我閉關弟子頭上的一部分功德,用掉啦。亞聖一脈,就沒幾個有豪傑氣的,摳摳搜搜,光是聖賢不豪傑,算什麼真聖賢,如果我如今神像還在文廟陪著老頭子乾瞪眼,早他娘給亞聖一脈好好講一講道理了。也怨我,當年風光的時候,三座學宮和所有書院,人人削尖了腦袋請我去講學,結果自己臉皮薄,瞎擺架子,到底是講得少了,不然當時就一門心思扛著小鋤頭去那些學宮、書院,如今小平安不是師兄勝似師兄的讀書人,肯定一大籮筐。”

    關於老秀才擅自用掉自己主人那樁功德一事,劍靈竟是沒有半點情緒波動,好像如此作為,才對她的胃口。

    至於老秀才扯什麼拿性命擔保,她都替身邊這個酸秀才臊得慌,好意思講這個,自己怎麼個人不人鬼不鬼神不神,他會不清楚?浩然天下如今有誰能殺得了你?至聖先師絕對不會出手,禮聖更是如此,亞聖只是與他文聖有大道之爭,不涉半點私人恩怨。

    老秀才自顧自點頭道:“不用白不用,早早用完更好,省得我那弟子知道了,反而糟心,有這份牽連,本來就不是什麼好事。我這一脈,真不是我往自個兒臉上貼金,個個心氣高學問好,品行過硬真豪傑,小平安這孩子走過三洲,遊歷四方,偏偏一處書院都沒去,就知道對咱們儒家文廟、學宮與書院的態度如何了。心裡邊憋著氣呢,我看很好,這樣才對。”

    劍靈笑道:“崔瀺?”

    老秀才一臉茫然道:“我收過這位弟子嗎?我記得自己只有徒孫崔東山啊。”

    劍靈說道:“我倒是覺得崔瀺,最有前人氣度。”

    “誰說不是呢。”

    老秀才神色恍惚,喃喃道:“我也有錯,只可惜沒有改錯的機會了,人生就是如此,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知錯卻無法再改,悔莫大焉,痛莫大焉。”

    只是老秀才很快一掃心中陰霾,揪鬚而笑。往者不可追,來者猶可追,自己這不是收了個閉關弟子嘛。

    前什麼輩。

    咱年紀是小,可咱倆一個輩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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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昏中,酒鋪那邊,疊嶂有些疑惑,怎麼陳平安白天剛走沒多久,就又來喝酒了?

    酒鋪生意不錯,別說是沒空桌子,就連空座位都沒一個,這讓陳平安買酒的時候,心情稍好。

    疊嶂遞過一壺最便宜的酒水,問道:“這是?”

    陳平安無奈道:“遇上些事,寧姚跟我說不生氣,言之鑿鑿說真不生氣的那種,可我總覺得不像啊。”

    疊嶂也沒幸災樂禍,安慰道:“寧姚說話,從來不拐彎抹角,她說不生氣,肯定就是真的不生氣,你想多了。”

    陳平安回了一句,悶悶道:“大掌櫃,你自己說,我看人準,還是你準?”

    疊嶂這會兒可以心安理得幸災樂禍了,“那二掌櫃就多喝幾壺,咱們鋪子酒水管夠,老規矩,熟臉孔,除了剛剛破境的,概不賒賬。”

    陳平安拎著酒壺和筷子、菜碟蹲在路邊,一旁是個常來光顧生意的酒鬼劍修,一天離了酒水就要命的那種,龍門境,名叫韓融,跟陳平安一樣,每次只喝一顆雪花錢的竹海洞天酒。早先陳平安卻跟疊嶂說,這種顧客,最需要拉攏給笑臉,疊嶂當時還有些愣,陳平安只好耐心解釋,酒鬼朋友皆酒鬼,而且喜歡蹲一個窩兒往死裡喝,比起那些隔三岔五獨自喝上一壺好酒的,前者才是恨不得離了酒桌沒幾步就回頭落座的好客人,天底下所有的一錘兒生意,都不是好買賣。

    疊嶂當時竟然還認認真真將這些自認為金玉良言的語句,一一記在了賬本上,把一旁的陳平安看得愁死,咱們這位大掌櫃真不是個會做生意的,這十幾年的鋪子是怎麼開的?自己才當了幾年的包袱齋?難不成自己做買賣,真有那麼點天賦可言?

    韓融笑問道:“二掌櫃,喝悶酒呢?咋的,手欠,給趕出來了?沒事,韓老哥我是花叢老手,傳授你一道錦囊妙計,就當是酒水錢了,如何,這筆買賣,划算!”

    陳平安嚼著醬菜,呡了一口酒,優哉遊哉道:“聽了你的,才會狗屁倒灶吧。何況我就是出來喝個小酒,再說了,誰傳授誰錦囊妙計,心裡沒個數兒?鋪子牆上的無事牌,韓老哥寫了啥,喝酒忘乾淨啦?我就不明白了,鋪子那麼多無事牌,也就那麼一塊,名字那面貼牆面,敢情韓老哥你當咱們鋪子是你告白的地兒?那位姑娘還敢來我鋪子喝酒?今天酒水錢,你付雙份。”

    “別介啊。兄弟談錢傷交情。”

    韓融五指託碗,慢慢飲酒一口,然後唏噓道:“咱們這兒,光棍漢茫茫多,可像我這般痴情種,稀罕。以後我若是真成了,抱得美人歸,我就當是你鋪子顯靈,以後保管來還願,到時候五顆雪花錢的酒水,直接給我來兩壺。”

    陳平安笑道:“好說,到時候我再送你一壺。”

    韓融問道:“當真?”

    陳平安點頭道:“不過是一顆雪花錢的。”

    韓融失望道:“太不講究,堂堂二掌櫃,年少有為,出類拔萃,人中龍鳳一般的年輕俊彥……”

    陳平安笑罵道:“打住打住,韓老哥兒,我吐了酒水,你賠我啊?”

    疊嶂在遠處,看著聊得挺熱乎兩人兒,有些心悅臣服,這位二掌櫃是真能聊。

    陳平安還說過他是真心喜歡在劍氣長城這邊喝酒,因為浩然天下那邊的許多酒桌上,同樣一杯酒,權柄大者酒杯深,權柄小者酒杯淺。

    韓融嘿嘿笑著,突然想起一事,“二掌櫃,你讀書多,能不能幫我想幾首酸死人的詩句,水準不用太高,就‘曾夢青神來到酒’這樣的,我喜歡那姑娘,

    偏偏好這一口,你要是幫襯老哥兒一把,不管有用沒用,我回頭準幫你拉一大桌子酒鬼過來,不喝掉十壇酒,以後我跟你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