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刀劃牆紙 作品

200.泰拉(完)

可是,饒是如此,他也付出了不小的代價。保民官難以忍受地彎下腰,感到內臟正在被某種冰冷的火焰灼燒。

然後,是他內心的仇恨——那些曾經被人安撫下來的劇烈恨意此刻再次咆哮了起來。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是誰站在他面前。

保民官深深地低下頭,以表尊敬。

“你還好嗎?”馬卡多嘶啞地開口。

極暗湧動,一陣微風傳來,將一種有別於任何語言的低語聲傳到了他和拉的耳中。

“稱不上好,但也算不上差。”祂說。“我大概還能繼續存在一點時間,這已經足夠我做完所有事情了。”

馬卡多沉默片刻,瘦弱的身體中忽然爆發出了一陣前所未有的咆哮。他的聲音在這一刻甚至洪亮到讓拉都感到耳膜生疼。

“你還要做什麼?!”馬卡多厲聲問道。“天殺的,卡里爾·洛哈爾斯!為何你就是不能坐下來迎接片刻的安寧?”

極暗沒有回答,另一陣微風徐徐吹來,帶來一陣笑意。

“因為還有更多人沒有迎來屬於他們的安寧。”

掌印者沉默了,數秒後,他抬起手中權杖,如有千鈞重,它猛地落地,激起巨響,靈能之光呼嘯著爆發。當拉再次睜開眼睛時,他已經來到了一個黑暗且巨大的洞窟之中。

他此前從未來過這裡,但他並不覺得驚訝。所有的疑問都在看見那面王座後迎刃而解,更何況,這裡並不是只有他一人存在。

很多人都在這裡,有阿斯塔特,有凡人,也有基因原體。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拉甚至還在黑暗中看見了一些不該存在的虛幻金光人影。

當然了,帝皇也在這裡。

萬籟俱寂,無人開口。掌印者馬卡多舉著他的權杖,將它高高舉起。權杖頂端的天鷹印記熊熊燃燒,照亮了黑暗中的每個角落。

人們彼此面面相覷,拉也是其中一員。他認出了很多人,比如諸位基因原體,以及他的元帥,康斯坦丁·瓦爾多

禁軍元帥看上去和從前沒什麼區別,但是,不知為何,拉總覺得他已經截然不同。

時間緩慢地流逝,人們沒有開口,只是等待。又過一會兒,在火焰的光輝之中,一個披著白色亞麻長袍的男人現出了身形。

他的胸膛上滿是鮮血,令人觸目心驚的空洞在長袍之下毫無保留地顯露。他戴著桂冠,面色蒼白,表情卻很平靜。

他慢慢地走到了那張王座上,然後坐下。

在這一刻,有某種聲音從很遙遠的地方滾滾而來,如雷鳴,似咆哮。

拉緊盯那張王座。

它的表面很粗糙,像是未經打磨的圓石,也沒有任何雕刻。實際上,說它是王座都算得上是在抬舉它,若不是它註定要承載帝皇,它不過只是一把巨大的石頭椅子而已。

帝皇仰起頭,看向人群。他的目光沒有落於任何一處,可是,所有人都能感覺到他的凝視。那種目光溫暖且有力,如冬日的暖陽,或深夜的篝火。

過了一會兒,他慢慢地開口了,全然不顧胸前還在流血。

“我們勝利了。”他說。

人群沒有回應,有人正在哭泣,拉沒有去看到底是誰,只是默唸自己的誓言,試圖制止淚腺。

“但這不代表我們就將邁入光明之中。”人類之主堅定地繼續。“人類的未來明亮了一些,仰仗無數犧牲,無數流血,我們得以從這場災難中倖存。”

“然而,黑暗不會就這麼簡單地放過我們。祂們勢必會再次襲來,祂們就是這樣的東西,永遠飢腸轆轆地在黑暗中等待。實際上”

他頓了頓,方才繼續開口。

“.祂們已經在這麼做了。”

馬卡多上前一步,兜帽下的那張臉似乎已經變回了一箇中年人的形象。他的手臂也不再枯瘦,他再次高高舉起權杖。

掌印者威嚴地開口:“祂們掀起了一場波及整個銀河的災難,諸位英勇的忠誠者。我們不知道它到底起源於何時,我們甚至無法知曉它將於何日結束。”

他眼中靈能光輝一閃即逝,一張黯淡的星圖就這樣被投射在了空氣之中。在場幾乎所有人都能知道應該如何閱讀星圖,而且,就算是那些不知道的人,也能從那一片又一片的黑暗中看出些什麼。

“混沌的力量撕碎了現實的帷幕,只有太陽星域的情況要稍好一些,至於其他地方,恐怕已經陷於黑暗之中。”

“我們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在這片籠罩了帝國的漆黑長夜中,一定還有其他的忠誠者正在拼死奮戰。我們絕對不會坐視不理,我們將不惜一切代價地向那些卑賤的無生者與可恥的叛徒證明,人類的意志與光輝不會就這樣輕易地被祂們用卑劣的手段毀滅。”

“什麼時候開始?”人群中的一個如此問道。他很高,褪色的明黃色盔甲上血跡斑駁。

掌印者不再言語,而是退後了一步。王座上的人抬起頭,看向羅格·多恩,那張臉上罕見地露出了一抹微笑,就連拉也為之震驚。

“不要急,羅格。”人類之主說。“這些事會一一被完成的,做任何事要一件一件來,不能操之過急。你是建築家,你最清楚不過了,對嗎?”

多恩沉默地頷首,他的臉皮緊繃且顫抖。

“佩圖拉博。”帝皇再次開口,呼喚了他的另一個子嗣。

鋼鐵之主大步走出人群,戰錘扭曲變形,被他提在手裡。他毫無表情,好似這具遍體鱗傷的甲冑之下包裹的是另一塊鋼鐵,而非人類。

“我在。”他說。“我在,父親。”

“我希望你能和羅格合作。”帝皇說,他已經顯得有點疲憊了。鮮血源源不斷地從胸口處流出,已經在他腳下製造出了一片血泊,很快就將四處蔓延。

“我已經和他合作過了。”佩圖拉博說。

“是的,我知道,我的兒子。”帝皇回答。

他似乎有很多話想說,卻一句也沒能說出來。他看著佩圖拉博,最後居然只是吐出了一聲嘆息。

這其中的複雜,實在是太過明顯。鋼鐵之主深深地低下頭,用左手摩挲起了胸口。一朵鋼鐵之花在指縫間若隱若現。

“.但是,這是另一項全新的職責。”帝皇如是說道。“我希望你能和羅格聯手,以泰拉為基礎,沿著太陽系沿途佈防,每一顆星球都必須變成要塞。”

佩圖拉博扭頭看向羅格·多恩,後者伸出手,錘擊了一下胸膛。

於是他回過頭,對他的父親說:“我明白了,我和羅格會讓太陽系成為最堅固的堡壘。”

帝皇再次微笑了一下,痛苦和笑意正在他的臉上共同交織。拉已經阻止了他的淚腺很久,而現在,他終於再也無法忍受了。

保民官低下頭,眼淚在他黝黑的臉上肆意流淌。普天之下,只有一個人能讓一名禁軍如此悲傷。他在心底發出了勸誡,試圖讓他的主君就此休息,去做一個病人應該做的事

“他有他自己的意志。”康斯坦丁·瓦爾多說道。

拉抬起頭,發現禁軍元帥正定定地凝望著他。他的表情平靜至極,沒有任何悲傷顯露,只有一片沉重的嚴肅。

“可是.”

“無需多言,拉。”瓦爾多拍拍他的肩膀。“他是一位船長,正在努力地讓我們所乘坐的這艘船在即將到來的風浪中倖存。我們是他的水手,我們理應聽他的拉起風帆,或準備火炮”

在他們低聲的交談中,帝皇再次呼喚。

“萊昂,請你過來。”

卡利班的雄獅一言不發地前行,走到了他父親那粗糙的寶座之下,單膝跪地,在父親的血中深深地埋下了頭。

“我來得太遲了,父親。”萊昂·艾爾莊森沉重地說道。“我被一樁不值一提的陰謀牽絆住了手腳,若戰爭一開始我便能夠趕回來,事態絕不至於發展至此。”

“沒有這種說法,萊昂。”帝皇毫不在意地回答。“你已經付出得夠多了但我仍有新的職責要交給你。還有你,費魯斯,你也是。請你也過來。”

費魯斯·馬努斯緊握雙拳,走出人群。他直視著前方,一點點地走到了雄獅身後,並未跪地,僅僅只是低下了頭。然而,無論是帝皇還是雄獅,都沒有在乎此事。

“你們的故鄉離得非常近,因此,我想讓你們聯手作戰,以帝國的名義回到朦朧星域。”

“然後呢,父親?”雄獅抬頭詢問。

費魯斯·馬努斯以眼神發出了同樣的問題。

“然後一切如常。”人類之主平靜地說。“給敵人死亡,給忠者獎賞,僅此而已。在此過程中,你們勢必將遭受到無窮險阻,但我堅信,你們會一一安然度過。”

雄獅站起身來,他以長矛觸及額頭,無言地領受了命令。費魯斯·馬努斯對他頷首,和他一起走回了人群之中,並選取了一個角落,開始低聲交談。

那場遠征尚未開始,而他們已經深深地投入了進去。不知為何,拉居然覺得自己能隱約地體會到他們此刻的心情.

或許,這並非只是因為他們還懷揣有仇恨,想對黑暗發洩。或許,這只是因為,他們不敢也不願再去看他們父親那慘白的臉。

“福格瑞姆,察合臺,伏爾甘——”人類之主一口氣喊出三個名字。“——我不願如此,但是,請你們走近一些好嗎?我有些看不清了.”

火龍之主大步奔行而去,趕到了他父親的王座之下。他的盔甲早已焦黑熔爛,正殘酷地掛在那高大的身體上。

徹莫斯的鳳凰緊隨其後,他走得很慢,而且每走一步,身後那片如陰影般的斗篷便湧動一次。

以速度著稱的巧高里斯之鷹反倒是最後一個抵達的人,他的鬍鬚雜亂,臉孔疲憊,雙眼卻精光四射。

他是最後一個應和的人,但也是第一個開口的人。

“父親。”可汗稍作停頓,慢慢地呼出一口濁氣。“我大概明白您要讓我們去做什麼,徹莫斯、巧高里斯和夜曲星彼此相距不遠.但是,比起這些,我更擔心您。”

“擔心什麼,察合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