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刀劃牆紙 作品

55.間幕:掌印者與攝政王

 馬卡多緩慢地睜開了眼睛。

 他從他的木床上坐起身,還沒來得及穿長袍,一個泛著鋼鐵光澤的伺服顱骨便嗡鳴著飛了過來,還帶來了數百張捆在一起的紙質文件,以及一隻全新的改進式‘銀河’羽毛筆。

 這支筆已經是馬卡多今年更換的第一百九十二支。

 驚人的數字,若是羽毛筆的設計者知道此事,多半會懷疑自己飽受讚譽的作品是否只是垃圾。但馬卡多不會這麼說,實際上,相較於他的工作量來說,沒有什麼筆稱得上耐用。

 面容年輕的掌印者伸出右手,將那捆文件從伺服顱骨的反重力葉輪中拯救了出來,順手將它們放在了一旁的木桌上。

 顱骨的眼眶中閃爍著紅光,正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好判斷接下來應該採取什麼行動,但馬卡多隻是瞥了它一眼,便再次伸手拿走羽毛筆,然後將這全年無休的可憐機械轉了個彎,讓它對準了一扇敞開的木門。

 但丁停下腳步,嘴唇非常明顯地顫抖了一瞬,隨後,他問:“那麼,誰會接替我,原體?”

 馬卡多看著他,再一次做出了微笑的嘗試。在僵硬運作的肌肉中,他輕輕地拍了拍桌面,於是食物的香氣便撲面而來,還有巴爾的香醇血酒。

 他獨處了,因此再也不必佩戴任何面具。

 他今日來此是有原因的,雖然過去一萬年間他也經常造訪太陽系各處要塞堡壘,甘願做一個無害的象徵,為人們帶去神格化後的光環,好叫他們充滿勇氣。

 他抬起雙手,輕撫臉頰,用靈能抹去了肉體的傷痛,披在木椅上的長袍無風自動,飄蕩而起,披在了他的身上。待到雙手放下之時,馬卡多已經強迫自己進入了工作狀態。

 他接下來要去見一個人,而那個人不會喜歡看見他這幅模樣。

 “替我推掉今日剩下的會面,就說我身體不適。麻煩你了,但丁。”聖吉列斯輕聲說道。

 “你還是別笑了。”聖吉列斯嘆息一聲。“每次看見你笑,我都覺得我看見了自己並不遙遠的未來.”

 “為了讓你離開。”

 “我也是會開玩笑的。”馬卡多如是說道。他依舊保持著他那標誌性的面無表情,用這幅模樣說出這這種話,哪怕是聖吉列斯也不可避免地露出了一抹微笑。

 “我們還是略過這個話題吧。”他如此說道。“你我都很固執,而我們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現在站在這裡的這個人雖說背生雙翼,俊美無比,卻毫無任何生氣可言。他蔚藍的眼睛裡滿懷這一萬年來嚥下的苦痛,麻木與嘆息甚至已經堆到了咽喉頂端.

 他就是自己話中那個被磨平了稜角的戰士。

 他卻不管不顧,只是將視線投向一張巨大、粗糙且冰冷的王座。

 他踏出最後一步,權杖與磚塊相互碰撞,發出了沉重的悶響。

 天空中開始灑落花瓣,隱沒在高樓雲層中的機械完成了這份人工的奇蹟,也讓四面八方擁擠的人潮發出了一陣又一陣哭聲。

 聖吉列斯抬起頭來,雙眸一片晶瑩,他看見正在舉杯的馬卡多。

 聖吉列斯終於回過頭來,面上帶著微笑:“我只有一句祝福要說了。願你們武運昌隆,得勝凱旋。”

 取而代之的,是一陣溫暖到近乎不真實的柔和波動。

 “陛下,風暴將至。”

 “但這——”

 當地的最高官員激動地走上前去,對他行禮。聖血天使們從雷鷹中走出,跟在了他們的原體身後,威風凜凜,盔甲華麗到能夠符合每一個欽慕之人的想象。

 一陣腳步聲突如其來地從他背後響起,一人緩行而來,拉開座椅,就此入席。

 “看吶——”他喊。“——那正是帝皇的第九子,帝國的攝政王,偉大的聖吉列斯!”

 掌印者抬起頭,那雙冰冷的銀色眼睛在此刻好似燃燒般璀璨。這並非虛假的幻象,而是貨真價實的怒火。

 馬卡多仍然不想去理解這件事背後可能蘊含的深意,他只是將思緒收攏,將屬於血肉之軀的哀愁扔出了心底,強迫著自己繼續開口。

 納垢讚賞他的僵硬與停滯,恐虐欣賞他的勇氣和無畏,奸奇對他的智慧與機敏喋喋不休,色孽滿懷誘惑地試圖投懷送抱,甚至想以自己為代價讓他跨越某個界限,從而讓萬年苦功化為虛無。

 “還不是一切。”那人悲傷地低語。“一切,是個宏大且冰冷的量詞,它足以摧毀一個人立足在世界上的根基。我不想看見任何人付出一切,沒有事物值得你這樣犧牲,馬卡多。”

 而這具乾屍又何德何能,可以坐在一張冰冷得如此渾然天成的王座之上?

 他配嗎?

 馬卡多鬆開手,讓權杖立在原地。他整理衣領,方才邁步前行,數十步後,他停在了王座正下方。他仰起頭,看向那具乾屍空洞的眼眶,將自己的聲音變得非常輕柔。

 這原因或許要歸結為兩塊寶石。

 他睜開眼睛,看見一處黑暗的石室。

 大天使看著他,

卻沒有立刻舉起自己手邊的玻璃杯。他只是靜靜地看著掌印者,看著他的長輩、友人與志同道合者.那目光極其悲傷。

 一方面,他覺得自己正行走在太陽表面,承受著它無情的炙烤與高溫。

 它們到底從何而來,根本無跡可尋,卻刺入了這人早已腐朽的血肉之中,貪婪地啜取著血管中僅剩下來的塵埃。

 其中每一份都足以決定許多人的命運,以及他們子孫後代的命運。尋常人別說拍板決定,就連看上一眼都會覺得頭暈。

 不出片刻,僕役便會帶著手推車進來帶走這些文件。它們會被送回到幕僚團那裡,供他們學習馬卡多的思路,以及討論是否哪裡有不合理之處。

 “為什麼要在這裡見面,馬卡多?”聖吉列斯頭也不抬地問。

 “.所以——”聖吉列斯收斂情緒,緩緩開口。“你找我來,是為了什麼?”

 他本想說些什麼,卻表現得活像是個剛剛獲救的溺水者,只顧著大口大口地吸進空氣,對其他事完全不管不顧。

 地面上鋪著厚厚的塵埃,也不知道是從何而來。有某種古怪而悠遠的聲音穿透了石頭,在馬卡多耳邊隱隱作響。

 一雙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打斷了他的敘述。馬卡多抬起頭來,看見一張被光模糊的臉。然後,是一陣合唱般的神聖之音。

 聖吉列斯靜靜地盯著他,像是沒有理解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直到馬卡多抬起頭,與他對視。

 他的陛下為此嘆息了一聲,卻沒有加以強迫。但他的思緒卻在這並不存在的虛幻石室內持續沸騰,進而升溫,成為了一種顯露在外的複雜聲音。

 另一方面,他卻覺得自己正溺水在冰冷的海底,四周漆黑無光,看不見形體的怪物在他身邊不停地遊蕩,用牙齒輕咬著他的臂膀

 馬卡多深呼吸,將權杖高高舉起,硬生生擺脫了這足以讓人沉淪的幻象。

 掌印者僵硬地牽動面部肌肉,對大天使的笑容給予了自己力所能及範圍內最生動的回應。

 聖吉列斯低著頭,回到了他的座位上,默不作聲地開始等待。

 這是一種不可避免的頑疾,他的肉體過於年輕,靈魂卻老到足以用皺紋淹沒海洋。它們本該勢如水火,彼此不容,卻因為一個人的意志被迫地結合在了一起.

 他一早就知道,自己會得到這種報償,他早已做好萬全的準備。

 他們有兩個小時的時間來做這件事,然後便要將文件傳輸進入沉思者,將它們以數據的形式轉交給攝政王聖吉列斯。

 它們在他的心上縈繞,如獵食的鬼魂,每當他試圖變得快樂,它們就會一擁而上,將那些正面的情緒徹底撕成粉碎,然後衝著他咆哮,以此來提醒他,他還有諸多職責要做。

 “你不會淪落至此的。”馬卡多面無表情地回答。

 他很快便意識到了自己如今的儀態有些不合適,於是便伸出了右手。靈能之光閃爍跳動,將一把權杖帶入了他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