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長逝

 秦姝猝死了。

 黑髮女子的靈魂漂浮在莊嚴肅穆的靈堂上方,俯視著來往不絕的弔唁者,心情複雜地對身旁黑白配色的兩位鬼差問道:

 “你們之前說,等所有人弔唁完,我就可以跟你倆走了,是吧?”

 黑無常的臉色已經黑到和他身上的衣服一樣了,也就白無常的神情還勉強能對得起他“笑口常開”的民間傳說,苦笑著回答秦姝:

 “……是的呢,親親。”

 秦姝低頭看了看覆蓋著紅旗的遺體存放櫃,抬頭看了看門外排了至少二十米長的弔唁隊伍,嘆了口氣,委婉地建議道:

 “可這已經是第三天了,要不你們先把我帶走吧。”

 黑無常終於開口了,他的聲音硬邦邦的,不知是天生如此,還是因為此次接引工作失誤而生的尷尬:“純屬意外,主要是我們沒考慮到你會這麼受愛戴。但流程就是流程,不能亂。”

 他們說話間,弔唁隊伍長度還在繼續增加,顯然一時半會兒是走不了了。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更和氣一些的白無常便和秦姝聊起了天來,疑惑道:

 “你怎麼這麼急著走啊?換作常人的話,巴不得來送別自己的人再多些呢,能苟一秒算一秒。”

 秦姝十分震驚:“你在說什麼鬼話呢,我可在冰櫃裡凍了三天了,這不符合低碳環保的發展規劃!”

 白無常沉默了一下:“可是我本來就是鬼,說的當然是鬼話啊。”

 秦姝:“……打擾了,你繼續。”

 白無常:“不不不,你繼續。說實在的,在官場上升到你這個地位的人,很少有年紀輕輕就過勞猝死的,我想聽聽你對自己身後事的安排。”

 秦姝想了想,誠懇道:“說實在的,我要不是猝死得太突然了沒法安排後事,高低得寫個聲明,要求不必有遺體告別儀式,儘早火化,骨灰往我出身的孤兒院門口一埋就行。”

 白無常疑惑道:“等等,為什麼要埋在門口?人來人往的,踩著多不好啊。”

 秦姝秒答:“如果冬天再有人半夜來我們門口扔小孩,我就可以揭棺而起飄出去把保安叫醒出來撿孩子,免得凍出人命來。”

 正在秦姝和白無常聊得不亦樂乎的時候,突然從隊伍的末尾爆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依稀還有“好人不長命”、“天意不公”、“憑什麼”之類的嚎啕。

 三位鬼魂齊齊飄得更高了些,循聲望去,發現是隊伍的末端來了兩位風塵僕僕的母女,載她們來的長途公車剛剛開走。

 那位衣著樸素的中年女子邊哭邊捶胸頓足,幾乎以頭搶地,當場哭昏;她身邊與她有幾分相似的女兒也是眼眶通紅,強忍悲痛,勸著勸著,反而都快把自己給勸哭了。

 這幅場景在三天來已經上演了很多遍,但這對母女的感情實在太真摯、太令人動容,以至於白無常都開始懷疑起秦姝的命簿來了:

 “容我冒昧問一下,你不是沒有家人嗎?出身孤兒院,單身至今,沒有伴侶也沒有收/養/孩/子,我沒記錯吧?”

 秦姝和善微笑:“你對單身狗有意見可以直接說。”

 白無常連連擺手:“不不不,我只是奇怪,她們為什麼哭得那麼傷心?按照我這麼多年的接引鬼魂的工作經驗,哭到這個地步的,十有八/九都該是血脈相連的親人才對啊。”

 秦姝仔細分辨了一下這對母女的面容,恍然道:“可能因為我幫過她一個小忙。”

 白無常:“我覺得你說的‘小忙’肯定不小,詳細說來聽聽如何?反正她倆來都來了,你都要投胎了,咱們閒著也是閒著。”

 秦姝:“人都死了、閒著也是閒著和來都來了這三句話湊在一起,我還真找不到拒絕的理由——總之,這是我上任第一年接手的第一個家庭調節案例。”

 “她的賭鬼丈夫出軌嫖/娼多次,她和女兒冒著被打死的風險,向法院提起離婚訴訟,卻被法院以‘出軌不能算感情破裂,忍一忍算了’為理由,駁回離婚請求。”

 白無常目瞪口呆:“……這是什麼鬼話?我一個鬼都看不下去了!”

 秦姝瞬間感覺找到了知己:“你也這麼覺得對吧!太好了,有人跟我想法一樣就好。法院一審判決下來的時候,我還以為是我腦子出問題了呢。”

 白無常咬牙切齒:“可惡,我遲早得去查查這個男人的命簿看看他什麼時候死。”

 秦姝沉默了一下,真誠建議:“要不我們晚點走吧?”

 一直覺得秦姝和白無常的聊天活像是相聲,因此不願加入這對活寶的談話的黑無常,此時也對秦姝的建議產生了興趣,破天荒地加入了這對相聲組合:

 “怎麼說?”

 秦姝:“說來話長……總之,在省人民法院判決‘出軌不算感情破裂不能離婚’之後,我作為婦聯主席親自打了申請,強行讓她和男方分居,三年後以‘分居時間過長感情破裂’為由,讓她脫離了苦海;同時致電警方,加大對違法產業的打擊力度。”

 在白無常一邊查閱命簿,一邊發出的“可這男人不是還活著嗎”的疑惑聲中,秦姝繼續道:

 “他和女方分居後,我建議律師持續關注男方的財政狀況,果然失去了妻子的規勸後,此人愈發沉迷賭博,前後挪用公款多達五百萬。他們一離婚,我和律師就立刻提交證據起訴,判決已經下來了,再過兩天就是注射死刑執行日。”

 秦姝話音落定後,白無常也看見了命簿上血紅的那一行“餘壽兩日”,瞬間對秦姝心服口服,只是還有一點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