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雲羅

 不知是因為太虛幻境現在是個清閒部門,還是因為痴夢仙姑社畜三人組的工作效率實在是高,總之這位被月老紅線坑慘了的天孫娘娘的相關記錄,飛快就傳到了秦姝的手中。

 秦姝要這份記錄的原因很簡單,在辦事之前,她必須要確定一下這個《牛郎織女》的故事到底是哪個版本,才能對症下藥,有的放矢。

 秦姝前世身為華國婦聯主席,曾負責組織過多次文化宣傳活動,因此對《牛郎織女》這個家喻戶曉的民間傳說起源及發展也有一定了解:

 在上古先秦時期,牽牛和織女二星尚不具備任何身份,只是兩個星座的代稱;直到東漢時的《古詩十九首》裡,才出現了“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的詩詞,將兩個星座擬人化,配做一對恩愛眷侶。

 此時,牽牛與織女的故事尚不具備濃重的悲劇及壓迫色彩,並且帶有“勞動致富”的思想,比如成書於南北朝時期的《荊楚歲時記》就是很好的例子。

 在《荊楚歲時記》的描述中,居住在天河之東的織女,織造技術高超,年年紡織雲錦,十分勤勉。天帝看她獨身一人,憐惜她的孤獨,便將她許配給天河之西的牛郎。然而婚後,織女卻廢棄了紡織,天帝大怒,便拆散了兩人作為懲罰,只准兩人一年一會。

 如果說,民風開放的魏晉南北朝時期,奠定了“鵲橋相會”的故事情節,那麼理學盛行、三綱五常當道、貞潔牌坊林立的明朝,便將“偷竊羽衣”的部分添加了進去。

 然而牛郎偷竊織女羽衣的情節,事實上並非華國傳統神話故事所獨有。在知名度甚高的《安徒生童話》和《格林童話》中,都有同樣梗概的故事,比如《沼澤王的女兒》和《熊皮公主》等。

 這些故事的共同點,就是擁有超乎尋常能力的女性,都會將力量附著在衣服上,被竊走衣物後落入凡間,締結婚姻,這便是被稱作“天鵝處女”或者“羽衣仙女”的,世界級故事通用情節之一。

 言歸正傳,在明朝萬曆年間,朱名世所著的《牛郎織女傳》中,首次出現了牛郎趁織女洗澡時偷竊羽衣,逼織女不得不下嫁凡人男子的情節。現實中拔地而起的無數貞節牌坊,終於也跨越了仙凡之別,壓迫在本該不染凡塵的天孫身上了。

 如果故事到此為止,以現代社會的眼光來看,牛郎的罪行尚且侷限於“拐賣”和“猥褻”這兩大方面;有個喪良心的律師為他爭辯一下的話,沒準還能判個死緩。

 但秦姝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她先是飛快翻閱了一下讓鍾情大士找來的天界神仙名錄,又細細閱讀了一下手中尚未寫完的半本記錄,便駭然發現,這個故事與以上所有傳說都無關,竟是現代社會通行的那個最可怕的版本:

 在這份記錄中,牛郎不再是“天上金童”,不再是“河西牽牛”,只是一個普通的、名為“孫守義”的人類男子,與本該居住在天河之東,“年年織杼勞役,織成雲錦天衣”的巧手織女,半毛錢前緣都沒有。

 可以說,孫守義能娶到織女,完全靠自家老牛的指點,趁織女下凡遊玩,在水潭中洗澡的時候,偷走了她的羽衣,使得織女無處可逃,這才不得不嫁給了他。

 這份文書寫得十分詳細,對織女下界的時間、牛郎的姓名家境住所、兩人成婚的日期等最細枝末節的小事,都記錄得那叫一個有枝有葉、鑿鑿有據。

 然而秦姝對著這份記錄來來回回看了三遍,也沒能從上面找到織女的真名,取而代之的,是“孫雲氏”三個大字;通篇的記錄中,只有“孫守義”一個男人的名字赫然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