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恭迎

 “只要大人高抬貴手,放過這些人,讓他們回家種地保全性命,我今年便聯合十里八鄉所有的老人家聯名上書,為大人求個正經功名——”

 正在村長說得唾沫亂飛,正當興頭上時,突然聽見林幼玉輕嗤一聲,喃喃自語道:

 “是我著相了。”

 此言一出,自覺拿住了林幼玉軟肋的村長,突然就有了種很不好的預感。

 身穿淺綠色官服,佩九銙銀帶的女子眼下的神情,竟有了前所未有的鬆快,就像是被點破了迷障、卸下了重擔般,展顏一笑,推開高背木椅長身站起,從籤筒裡拈起一根紅漆籤,對堂下神色逐漸從疑惑變得驚恐的村長扔去,朗聲笑道:1

 “老人家,你這可是賄賂朝廷命官,試圖為拐賣人口的從犯減刑說情啊。”

 “按照本朝律令,賄賂朝廷命官者,打二十大板後處以罰金;對拐賣良家的罪犯,知情不報者,判為從犯,應處死刑。”

 村長目眥欲裂,嘶聲道:“林大人,你就真不怕我這一死,會有人為我上書,告掉你的女官身份?這遊俠兒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竟說得你連功名都不要了!”

 “功名?”林幼玉合掌大笑道,“說得真好,我險些就心動了。來人,筆墨伺候!”

 還沒等文吏們行動,秦姝便立刻從一旁堆滿了書卷的桌上整理出一份紙筆,躬身一禮,呈給林幼玉,含笑道:“請。”

 林幼玉剛接過紙筆,一抬頭,發現拿來這些東西的竟然是秦姝,立時大驚,連連推辭道:

 “秦君為我點明前路,破除迷障,是我的引路人,我怎能如此待你?可萬萬使不得。還請秦君稍候片刻,等此間事了,我再設宴招待你,與你共論天下大事,豈不快哉?怎能讓你做伺候筆墨這樣的瑣碎事!”

 秦姝卻搖了搖頭,凝視著林幼玉的雙眼,言辭懇切,擲地有聲:

 “姐妹說的這是什麼話?你一心為民,又立身端正,與我分明是一條路上的人,既如此,便不要講究這些繁文縟節了。我真心視姐妹為同僚,還請姐妹也以平常心待我。”

 “凡是為國為民有益的,便與我同心同德。”

 林幼玉聞言,長長一嘆,感慨道:“今日聽姐妹一言,只覺胸中塊壘盡消,前路開闊,天高地遠,無處不可行。”

 見秦姝如此說了,林幼玉也就不再推辭。她從秦姝的手中接過筆墨,一展愁眉,似要將之前的無數困頓與煩悶盡數揮灑,消融在筆墨間似的,頃刻間筆走龍蛇——

 昨日之事,頌者幾何,詈者幾何?今日之後,是非幾何,功過幾何?縱有詠絮之才,十年綺羅消磨。只要乾坤朗朗天意顯,捨得一身虛名算什麼!

 林幼玉寫完後,將手中墨筆向前重重擲去,說來也巧,正正打在還想為自己狡辯的這位村長眉間,當場便留了個紅色的圓點下來,冷聲道:

 “看在你一把年紀的份上,等下打你的時候,我會讓人在凳子上給你墊件衣服的。若活活打死,那也是老人家命數不好,就地一裹,薄棺一口,拖出去埋了了事!”

 村長髮出一道撕心裂肺的慘叫,伸出手去,顫巍巍地指著林幼玉,似乎還想控訴些什麼,卻當即被衙役們拖了下去,按在板凳上的時候,都能聽見他那把老骨頭狠狠撞在木頭上的悶響。

 此人老則老矣,但慘叫起來的時候還是很中氣十足的。哪怕衙役們已經用粗布堵上了他的嘴,在滿堂悶聲喊疼的動靜裡,也能聽見這位越老越缺德的村長的慘叫聲十分出挑。許是因為年紀大了,骨質疏鬆的緣故,秦姝十分確信自己剛剛聽到了清脆的一道“咔嚓”聲,應該是這位從犯之首的不知哪截骨頭被打斷了。

 然而對此,素有“仁賢愛民”清名的林幼玉,就像沒聽見似的,整理了下官袍,對秦姝深施一禮,盛情邀請:

 “我既已做好捨棄功名的準備,那麼趁著現在朝廷的調令尚未下來,我還有些閒錢,不知秦君可有空閒,來吃一杯薄酒?我與秦君把盞長談,抵足而眠,定要好生招待得秦君賓至如歸。”

 一旁的文吏們聽聞秦姝的那番言語後,心中十分歎服,只覺平生再未見過如此出色的人物,也一同勸道:

 “女郎且留下來罷,我們林大人是個好人,從來不擺架子的。說了要請你,就是真的要請你,不是假客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