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官員

杭州的天色一變, 暴雨一來,從各處人完全不同的反應中, 便能窺見塵世百態, 貧富不同。

 大多平民們見天色暗下,便三五成群地回家去了,同時在心底暗暗苦惱, 照這個樣子,正月十五的花燈會是不是辦不成了?

 偶爾有些家中實在窘迫的窮苦人家, 見此情況, 也在家中準備好了接水的木盆,好幾捆稻草,打算咬牙把這幾天的暴雨扛過去之後,再好生修補一下屋頂。

 唯有部分家中富裕的、不必為柴米油鹽犯愁的豪強大戶, 才能在這番天色下, 依然半點不被影響, 該玩樂的繼續玩樂, 該走親訪友的繼續走親訪友。

 而在這個階層中, 便有這樣一位很具代表性的人物。

 杭州縣令林東看著這陰沉沉的天色,聽著從外面傳來的愈發瀟瀟颯颯的雨聲,只覺心中十分苦悶:1

 如果不是他才華不夠,這般景色這般心緒, 怎麼說都是個適合賦詩作詞、紓解內心愁苦的好機會;若有貴人能此時路過,聽聞他的詩詞後慧眼識英才, 教他從此魚躍龍門,一步青雲, 那該多是一件美事!

 只可惜這種青天白日的大夢, 也只能在他腦子裡隨便做做, 根本就上不得檯面,更別提變成現實了。

 自古以來,便是最輝煌的盛世,最太平的時代,最賢明的皇家,也從來無法延續五百年以上,所謂的“千秋萬代”不過是個自欺欺人的笑話。

 眼下朝廷內部一片混亂,黨派林立,內鬥頻繁,任何一個官員若不選定山頭,都無法獨善其身;就連詩書傳家的清貴之族林家內部也不能倖免,和朝廷上的架勢一樣,一分為二成了兩大派:

 一派是以高官世家為主的守舊派,另一派則是力推改革之法的新派。

 前者認為,當代女性的地位已經很高了,能讀書、能做官、能和離,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如此看來,新派的要求太過分,委實不能答應他們,否則社會動盪,風氣混亂,民生不安,國將不國。

 後者則反唇相譏,認為前者的思想都鏽住了,很該開顱矯正一下。別的不說,光從各地私塾遞交上來的考核看,從來都是女學生的成績比男學生更高;就連科舉到最後一步殿試,尚未拆卷的時候,也是如此。

 若不是朝中大勢由守舊派把持,把錄取的女官們分配到下至各處鄉縣做個七品芝麻官、上至最多也就是禮部四五品閒官這樣不痛不癢的位置上,眼下朝中官員究竟哪邊更多,還真不好說!

 然而在林家內部,這番爭鬥就又有了不一樣的架勢。

 世人皆知,林幼玉當年曾得遇仙人指點,賜下金丹仙酒,百年之後無疾而終,這番帶有奇異色彩的經歷,給她的傳說增添了好一抹光輝;更別提她那位具體姓名已淹沒在歷史長河中無從考據的丈夫,先是將家主的位置拱手相讓,後來更是辭去縣令之位,按照“能者居之”的原則將林幼玉這位一代賢臣請出山,這才有了以“林”為姓的百年世家。

 既有神仙相助,本身資歷又過硬,愣是讓林家這麼個和當代大勢截然不同的家族,在中原大地上站穩了腳,紮下了根。

 在林幼玉這麼個開山立宗、一家之長的祖奶奶的光輝下,全林家上下的規則都和別的地方大不相同:

 別的家族族譜上,是不寫女孩子的名字的;就算寫,也只寫別人家嫁過來的媳婦兒,以“某某氏”為代稱。但在林家族譜上,只有成千上百位女性的名字,寫得那叫一個滿滿當當,就算有男性的名字,也多半是作為這些女人的配偶子嗣這樣的附庸,用小一號的字寫在旁邊和下面的。

 ——這樣看來,林氏家族倒比別的地方慈悲多了。女人嫁進別家裡,就變成了“某某氏”;可林氏族譜上不論男女都有全名,至少還讓人家留了個全須全尾的記錄下來。

 不僅如此,就連這族譜的續寫,在林家也大有講究:

 林氏男子的子嗣會按照“慣例”,隨他們姓林,這很正常;林氏女子的配偶,是按照那位祖奶奶的丈夫這一前例招來的上門女婿,既如此,她們的子嗣會按照“自家規矩”,跟隨母親姓林,也很正常。

 真是從這邊看,要佔便宜;從那邊看,也要佔理。

 在別的家族只有男人能繼承姓氏的情況下,林氏以“女性和男性都能傳承香火管理家族”的指導思想異軍突起。

 這一起來,就像是在冬天的枯草地上放了一把火,火勢一旦蔓延開來,便止不住了。數百年過去,眼下的當朝女官中,要麼是林家人,要麼就是受過林家人恩惠的,要麼就是林家的弟子……真是好一張鋪天蓋地的巨網!

 無怪乎數十年前當朝保守派中,曾經有位一品大官在被區區四品的林氏女官當庭駁到丟了烏紗帽後,情緒失控下破口大罵:

 “憑什麼全天下的好事,儘讓你們林家的人給佔了?!”

 雖說他這番話說得沒啥道理——廢話,按照林家人“不管你是男是女只要你有本事就得給我頂上來立門戶幹活”的那種拼命架勢,他們要是佔不到好處,那才不對勁——且此人前腳剛說完,後腳就因為貪汙腐敗、結黨營私、侵佔土地、買賣人口等多項罪名,被判了個斬立決,拉去菜市口處置了,但這番話的確在朝堂上的不少人心中,留下了淡淡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