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神怒

 只見那天雷威光散去後,在滿目煙塵與飛速擴散的焦糊氣味中,露出悽悽慘慘、只勉強有上半截還有活人模樣的許宣。

 眾人見此後,驚駭的倒抽冷氣聲此起彼伏,震悚不已地互相推搡著,想要遠離許宣:

 因為他現在看起來,實在太詭異,太可怕了。

 分明他的下半截都被打成了焦炭,在一片枯黑的皮肉裡,依稀能見到被燒成了半凝固褐色塊狀物的血在往下滑動;可他的上半身卻完好無損,因此還能發出格外淒厲的、震懾靈魂的慘叫:

 “啊——!!!”

 就在這慘叫發出的下一秒,巨大的白狗抱著“秦君這個準頭真的不能露餡”的淳樸念頭,齜著一口雪白利齒就撲了上去,給他來了個一口兩斷。

 於是許宣完全呈現出兩種狀態的身體,上一秒剛給圍觀群眾們帶來揮之不去的心理陰影;下一秒,這陰影就加得更深了:

 只見哮天犬血盆巨口開合下,溫熱的、腥甜的鮮血飛濺四射,潑得周圍被天雷打得焦黑的地面愈發狼藉,且那具被一口兩半的屍體,又在地上砸出兩個深深的坑來,正好一左一右,一邊一半。

 真個是,仙犬修成號細腰,形如白象勢如梟。銅頭鐵頸難招架,遭遇兇鋒骨亦消!1

 秦姝認真地盯著地面,感覺越看越舒適:……嘶,別說,還挺對稱的,感覺可以治癒強迫症。

 哮天犬看著周圍人滿面驚恐,兩股戰戰幾欲先走的狀態,覺得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不知為什麼,總感覺陰差陽錯之下,秦君這個準頭不僅沒丟臉,反而更威風了。

 ——也的確如哮天犬所想的那樣,此時此刻,杭州內外城無數人心中,對秦姝只有畏懼拜服,再沒有別的情緒。

 兩道天雷,兩次神罰,取惡徒性命於彈指之間,如此一來,誰還敢對她生出不敬之意?這可是殺伐果斷,愛憎分明的神仙!

 秦姝見此,這才將此次下界,困難最大阻力最大的一件事說出了口:

 “我今日在外城時,曾看到各處暗巷中有煙花流鶯,又有拐賣人口之罪人潛藏其中。”

 “拐賣人口者,以我天界律例來說,當受天雷;同時我可為諸位女子發下仙界絹帛一張,可助諸位背井離鄉者或迴歸家園,或遠行求生;再將林東貪汙的私庫佈施下去,助諸位進入林氏學堂求學。”

 “不求精通四書五經,只要有一技之長得以謀生即可。”

 她此言一出,便陡然間有無數議論聲,從跪在此處的百姓和更遠處的外城人海中迸發了出來;同時,林妙玉也十分心急,壓低了聲音連連叫她:

 “秦君,秦君,且出來見見我。”

 秦姝聞言,果然在她身邊顯形,使了個障眼法叫外人都看不到自己,這才問道:“怎麼?”

 “秦君雖然是為她們好……可一定會有人恨你的。”林妙玉憂心忡忡,飛速開口解釋道:

 “那些沒什麼名氣,被坑蒙拐騙到這裡的女子們,肯定會感念秦君救她們出火坑的大恩大德;可對那些已經有了點名氣,被男人們吹捧得看不見繁華表象下的血淋淋慘案,認為自己只要隨便一賣笑,便能日進斗金的女子來說,秦君這分明是在斷她們的財路。”

 “荊釵布裙怎麼比得過金銀綢緞,日出而作怎麼比得上不勞而獲?”

 身穿淺綠官服的林妙玉看著秦姝的面容,只覺自己的心底似乎也燃起一捧火來了:

 “秦君聽我一言,實在不是我心狠,也不是我一定要將人分做三六九等……實在是有些人,在爛泥潭裡呆了太久之後,已經連根都爛掉了。有些人你越是救她,她便越是恨你!”

 “秦君數百年前,降下神蹟,助我林氏一族成就今日家業,是時候讓我們來報答秦君了。秦君只要去救那些值得被救的女子就行,剩下的惡名,就讓我們來擔。便是生拉硬拽,也得把她們從男人打造的錦繡陷阱中拉出來!”

 林妙玉見秦姝沉吟不語,還以為秦姝把自己和林東歸成了一類人——不對這麼說來其實也沒錯,畢竟他們都是林氏宗族的——於是林妙玉心急之下,並起兩指,飛速指天發誓道:

 “我林妙玉在此,指皇天后土起誓,若有半句虛言,叫我——”

 “不必。”秦姝一驚,輕輕一彈指,便將林妙玉那番“若我說謊,就叫我不得好死,永不超生”的毒誓散在了空氣中,婉拒了林妙玉自告奮勇的背鍋行為,只問道:

 “阿玉,我能這麼叫你麼?”

 “當然可以,不勝榮幸。”林妙玉欣然道:

 “也不怕秦君笑我,我分明與秦君是第一次見面,卻感覺倒像是前生已經在什麼地方見過似的。便是再多十年的時光,也只恨不能與秦君朝夕相處。”

 她細細凝視著秦姝的眉眼,只覺幼時在祠堂中,見到秦姝畫像的第一眼時,從內心最深處油然而生的那種熟悉感,此時此刻,竟帶著另一種感覺湧上來了:

 ……人人都知道風塵女子苦,都知道她們不容易,可為什麼沒人去救她們?除去錢財的問題之外,還有什麼東西,牽絆著向她們伸出的援助之手呢?

 是男人啊。

 若是徹底解放了這些被害者,失去了洩慾工具和“時不時來吟風弄月一下,在消遣的同時展現自己善良美名”工具的男人,會聯合那些被他們洗腦了的受害者,轉而將髒水潑去誰身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