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武宗

 他心裡問:“你說二弟能接好我的班嗎?史書會對我、對孃的功績留一份公正評價嗎?”

 鏡面沒有變化。

 秦湛瑛也覺得禹朝的未來說不好。

 秦湛瑛又咳了幾聲,嘆了口氣,行吧,生死皆有命,老天要他今天走,他認了。

 唯一遺憾的,也就是朝臣不會允許他死後也享受一把黑人抬棺,用《好漢歌》做喪樂的葬禮了。

 真可惜,光想想都覺得會很好玩,某種意義上和生母有如出一轍惡趣味的皇帝陛下閉眼,往床上一倒。

 他希望接下來能看到母親,和她打個招呼,說喪禮是按她的意辦的,海軍也練得不錯,他還想趴在母親的膝頭,和她說好久好久的話。

 要是秦湛瑛知道他走後,繼位的二弟只活了八年,他絕對不會走那麼放心。

 要是秦湛瑛知道三弟登基後被百官慫恿著禁海,又在史書裡陰陽怪氣說他實為暴君,不配為世宗,只能是武宗,親征高麗時被隔壁高麗俘獲,秦湛瑛絕對不會徵南越。

 他會殺了腦子有病的三弟,好好吃藥認真養生,帶著二弟向天再借五百年。

 幸好後來二弟的長子頂著“殺叔叔”的名聲一箭射死敗家皇帝,把高麗暴揍一頓,又把倒黴大伯的名聲改了改,可到底文官勢大,世宗是改不回去了,秦湛瑛在史書上還是隻能做禹武宗。

 他二弟兢兢業業,廟號憲宗,可以接受。

 三弟那麼昏庸無能,諡號卻是懷,平諡,秦湛瑛想不通。

 大侄子那麼乖,幹活也勤懇,卻因為殺了叔叔,諡號愨,也是平諡。

 焯!

 歷史證明秦湛瑛殺文官還是殺得少了。

 漫長的黑暗後,秦湛瑛看到了月下的海,還有幼時最喜歡的涼亭,琉璃燈掛在亭邊,小玉人一般的孩童站在桌旁,吹著海風獨自下棋。

 他走過去,拈起一枚白棋落下。

 孩童驚呼一聲,抬起雪白的臉,清澈的眼中倒映全無病痛之貌、穿銀甲、戴硃紅披風的秦湛瑛。

 這是年幼的秦湛瑛,那時,他還叫呂瑛。

 相似的眼睛注視彼此,孩童開始收拾棋盤:“這位小將軍好棋藝,呂瑛佩服。”

 秦湛瑛坐在石墩上,仔細打量這孩子的眉眼,呂瑛不解,問:“可是我有何不妥?小將軍怎麼這樣看我?”

 他的聲音實在是很柔軟,聽起來像是雲朵給鼓膜撓癢癢,酥酥的,看起來也是很溫和禮貌、教養極佳的小公子。

 秦湛瑛可太明白自己小時候是什麼德行了,他不介意那隱晦的打量目光,微微屈膝,俯身笑道:“你會長大,很高,武藝高強,能爬很高的山,暢遊大海。”

 小呂瑛的動作停住,他抱著棋盒,臉上的禮節性笑容緩緩褪去,只剩冷淡:“娘也這麼對我說過,我知道,你們都是哄我的。”

 秦湛瑛微笑,伸手將呂瑛抱入懷裡,孩子輕呼一聲,開始掙扎。

 秦湛瑛堅定地告訴他:“我保證,你這一生會見證很多美好的事物,遇到很多很好的人,經歷精彩的故事,未來的路也許很長,很累,但值得你去走,只要你不忘記初心。”

 呂瑛停止掙扎,皺眉問:“什麼初心?”

 “那就要你自己去找了,多看看娘怎麼做的。”

 就算在夢裡,呂瑛也喜歡別人說他娘好話,他輕咳一聲:“嗯,娘是最好的。”

 潮聲越來越響,呂瑛還想說些什麼,就看到抱著他的大哥哥化作點點熒光散開來,他伸手去抓,卻覺得手很冷,再一眨眼,就驚醒起來。

 他扶著床榻坐起,被子滑落,冷得打了個哆嗦,他摸摸旁邊空了的床鋪,疑惑:“娘?”

 娘怎麼不在?

 呂瑛摸到一個軟軟的布偶,他捏了捏,是用彩色布料縫得精細的棉花狗,平時娘有事不能陪他,就會留下這隻狗陪他。

 孩童輕哼一聲,把布狗扔出床帳,客棧地板不算乾淨,布狗在上頭滾了滾。

 過了一陣,呂瑛挪到床邊,赤腳下地,過來把狗撿起來,拍了拍灰。

 人只要醒來,就容易迅速忘卻夢裡的事,呂瑛無意識地將夢中的大哥哥拋之腦後。

 有蟲子路過,窸窸窣窣,呂瑛厭惡這些東西,他抬起木凳,用凳腳壓到蟲身上,微不可聽的碎裂聲響起,瑛瑛挪開凳腳,看著被壓得五馬分屍的蟲子,又把凳腳挪回去。

 他鎖好窗戶,氣鼓鼓地想,娘回來後最好能解釋清楚,她到底上哪去了。

 沒有點燈的屋子裡,呂瑛穿著白色褻衣,坐在那條壓死一條蟲子的凳子上,腳趾勾著鞋,小腿晃著,過了一陣,有人試圖開窗戶。

 篤篤。

 “瑛瑛,開門,我是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