菌行 作品

第19章 世人(二更)

 “人生下來就是要吃苦的,世人皆苦,我也不例外,我原本是這麼想的。”呂瑛的神情柔和起來,他抬頭看著秋瑜,微笑道,“但現在我覺得人間沒那麼苦了。”

 秋瑜:“是什麼讓你改了念頭?”

 “因為娘,還有你。”呂瑛又甩了甩秋瑜的手,秋瑜的手比他大許多,輕輕一握,就將呂瑛的手包起來。

 “我的身體不好,以前常因此心懷苦悶,自覺活得拘束,可是方才看到朝陽的時候,我明知身體不會因看到朝陽變好,心裡還是好快活。”

 “秋瑜,你我皆為世人,我會在苦悶時因你、因朝陽心中快活,世人會如此嗎?”

 秋瑜想了想,嘿嘿一笑:“這個啊,未必是朝陽,但要讓人樂呵的法子可多了,我給你表演一個?”

 此時已是承安七年的一月,再過二十六日便是除夕夜。

 他們下了山,到了萬州,秋瑜不知從什麼地方弄了嗩吶鑼鼓過來,趁著集市,讓呂瑛揹著貓包牽著驢站邊上,他自己咳了咳,吹起一首過年時超市裡常放的《步步高》,這曲風就兩字,喜慶。

 秋瑜的神態也喜慶,他端著嗩吶一邊吹一邊遛躂到路人身邊,一臉討好和樂呵,不一會兒,就有個背貨的苦力咧嘴,笑出一口白牙,拿了一枚銅板要給他。

 秋瑜連連搖頭,跑回到驢子旁邊,放下嗩吶,拍著手。

 “各位父老鄉親,大家好,我叫秋瑜,不是水裡那個能吃的鰍魚,我姓秋,秋天的秋,今兒來這是給大家逗樂子的,大哥大姐們就站這,等我把段子講完了,各位樂了我高興,不樂我就再給大家吹一首樂的。”

 他對呂瑛招手:“那什麼,瑛子啊,愣著幹什麼?敲啊!”

 呂瑛眨巴著大眼睛,舉起銅鑼,敲了一下。

 秋瑜指著他:“噯,這麼好看的寶寶給我敲鑼,今兒肯定走好運,讓我想起來那福州有個媽祖娘娘廟,娘娘靈驗,信她的人多,想去她那求好運的人也多,有一天我也去那,見著個老胖的孩子,也要爬上山拜媽祖,爬到一半嗚哇。”

 呂瑛走過來問:“你哇什麼?”

 秋瑜:“那胖孩子走一半就滾下山了,辮子都滾得散了。”

 呂瑛:“哎呦。”

 秋瑜:“胖小子滾到山腳,碰到一還俗的和尚,瘦得和麻桿一樣,臉發黑,他一看胖小子的頭髮,突然悲從中來,哭了。”

 呂瑛:“怎麼哭了?”

 秋瑜:“我也奇怪吶,就問你哭什麼呀?他說我病了,現在特愁。”

 呂瑛:“愁什麼呀?”

 秋瑜:“愁沒頭髮呀,你看別人家有年輕人病得沒了,爹孃一哭,親朋好友說句白髮人送黑髮人,可憐吶。”

 呂瑛:“是可憐。”

 秋瑜:“可要是那沒頭髮的呢?那不就成白髮人送禿子了嗎?”

 呂瑛:“嗨。”

 ……

 呂瑛配合著秋瑜講了好幾個段子,周圍不知何時擠滿了人,所有人都在笑。

 其實秋瑜的段子都是臨時編的,一點詩意和雅氣都沒有,聽了他的段子,人們也不會吃得更飽,住上更大的屋子,可是那些總是泡在苦水中、木訥無言的人卻都在此刻停住了腳步,笑得露出滿口牙。

 呂瑛看著他們的笑,第一次深刻的感受到一件事,那就是這些衣著殘破、滿面風霜的人與他是一樣的,他們都是人。

 他將那句“人生下來就是要吃苦”的念頭在心裡碾碎,殘渣扔到腦後,又掏錢買了滿滿一鑼的糖,送給所有來聽秋瑜講段子的人。

 人群中有個黑乎乎的釐人小孩,他跟著一個提著野雞野兔的男人身邊,應是獵戶家的孩子。

 呂瑛發糖發到他面前的時候,小孩看著呂瑛精緻的面孔,瑟縮著不敢伸手接,臉上浮起一抹肉眼可見的紅,他的獵戶父親在他後腦勺上輕輕拍了一下。

 “楊秀,要說謝謝。”

 釐人小孩從腰上解下一個海螺塞呂瑛手裡,結結巴巴地說:“謝、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