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炒小黃瓜 作品

199. Chapter 13 “你讓我有些厭煩了。”……

謝黎看了一眼手機——傅野沒有收走她的手機,但養老院裡也沒有信號,現在她的手機就是一塊只能看時間的板磚。

已經是晚上十點鐘,修怎麼還不來?

她跟傅野話不投機半句多,快要虛與委蛇不下去了。

謝黎琢磨著,難道是眼前的情況不夠激烈,沒能吸引修的注意力?

回想起之前跟修的交鋒,他似乎十分熱衷於剖析她。

也許,她可以試著跟傅野傾訴一些心事。

不管有沒有用,先試試再說。

想到這裡,謝黎調整了一下面部表情,抬手握住“傅野” 的手。

握上去的一瞬間,她忍不住一個激靈——“傅野” 的手太冷了。

他的手掌很大,骨節分明,卻異常冰冷、滑膩,如同某種令人不適的爬行類動物,表皮覆蓋著一層極為黏稠的分泌物。

她手指反射性地動了一下,立刻拉出一根半透明的細絲來。

謝黎有些反胃。

她把這種古怪的現象,歸咎於養老院裡不知名的實驗。

謝黎強迫自己不去想手上可怕的觸感,清了清喉嚨,儘量自然地說道:“你知道,我爸媽經常跟我說什麼嗎?”

“傅野”比她高出一個頭,她不擅長撒謊,沒有與他對視,不確定他有沒有看她。

但他的視線似乎是落在了她的身上。

“他們經常說,我是一個戰士。”她笑了一下,“我小時候沒什麼朋友,因為我不喜歡比賽誰彈殼撿得多,或是假扮公司員工,玩‘誰是間諜’的大逃殺遊戲。”

“你玩過這種遊戲嗎?”她喃喃道,“就是十來個小孩,一個人扮演公司員工,另外幾個扮演其他公司派來的間-諜……誰被公司員工找到,誰就得死。”

“當時的我,其實並不知道公司是什麼,也不知道公司是怎麼運轉的,只是直覺那些遊戲讓我很不舒服,不想玩。”

“我問爸爸媽媽,我是懦夫嗎?同學們都說我是一個懦夫,”謝黎垂下長長的眼睫毛,難得露出一絲柔軟的、不設防的情緒,“他們說,堅持下去,我會成為一個真正的戰士。”

她厭惡滾燙的、沾血的子彈,厭惡大逃殺的遊戲規則。

同齡人都排斥她,覺得她膽小又懦弱。

“滾回去玩洋娃娃吧!”一個小女孩居高臨下地說道,“我們不需要懦夫,只要戰士。你不想當公司員工,也不想當間-諜,可以,那你長大後,就只有被殺的份兒。”

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那個小女孩當時只有八歲,卻已經明白了殺與被殺的叢林法則。

“這些年來,”她說,“我一直在用這句話拷問自己——懦夫,還是戰士?”

有人被殺了,案子被雪藏了,世上又多了一樁懸案。

除了受害者及其家屬,其他人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般,她的生活也沒有受到任何影響,是否要追查下去——懦夫,還是戰士?

碰見無家可歸者, 嶼城政-府隨時有可能像捕殺老鼠一樣捕殺他們, 幫還是不幫——懦夫,還是戰士?

父母觸犯了法律。

她知道他們本性不壞,只是迫不得已,這座城市到處都是這樣迫不得已的人。

她很想視而不見,然而那個問題就像警鈴一樣,在她的耳邊迴響,令她的大腦抽痛——懦夫,還是戰士?

她選擇成為一個戰士。

他們也希望她成為一個戰士。

“我知道你幹過一些壞事,”她握著“傅野”的手,近乎柔聲細語,“但也知道,你一定是迫不得已。不管你願不願意告訴我這裡的內幕……我都會保護你不受傷害。”

——她在對“傅野”剖析內心。

他臉上看笑話的神色漸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形容的冷漠表情。

如果謝黎可以看到“傅野”表情的話,就會發現他的面容透著一種怪異的陌生感,彷彿臉上的每塊肌肉、每根神經、每個器官,都十分恐懼這個突然入侵的人格激烈起伏的情緒。

不知過去了多久,“傅野”終於緩緩開口問道:“你要怎麼保護我?”

這是一個敏感的話題。

謝黎不可能為了傅野而破壞原則,想了想,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打起來的時候,讓你躲我後面?”

“然後呢。”他問。

“什麼?”

“你會怎麼處置我?”他的口吻平淡,甚至有些漫不經心,“把我關進大牢裡,讓我被媒體批判,成為整座城市的談資?”

說著,他反手扣住她的手腕,上前一步,靠近她的身體。

她被迫後退,後背貼上生態造景的玻璃。

“謝警官,”他沒有低頭,沒有貼近她的耳邊,沒有任何調-情的動作,靠近她似乎只是為了把她逼到角落,“如果你想把我關進大牢,一兩句甜言蜜語是不行的,至少……得跟我談個戀愛吧。”

天色昏黑,謝黎看不見“傅野”的表情,不知道他為什麼會扯到談戀愛上去。

她沒有談過戀愛,也沒有跟男人調過情——現在是答應的好時機嗎?

謝黎絞盡腦汁剖析自己,說了一大堆關於自己的往事,就是為了引出這句話。

黑暗中,似乎有什麼在發酵,在震顫。

謝黎思來想去,心一橫,決定答應:“——好啊,如果你想和我談戀愛的話。”

話音落下,空氣瞬間凝固,安靜得令人窒息。

謝黎試圖觀察“傅野”的表情,但天色太暗了,她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

他正一言不發地看著她。

不知是否她的錯覺,黑暗中,那種令人不安的震顫感好像在加重。

下一刻,一陣溼冷的氣流撲面而來,有什麼掉到了她的後頸上,黏乎乎、毛扎扎,似乎下一刻就要鑽進她的耳朵裡。

謝黎頓時汗毛倒豎,伸手一抓。

不是蟲子,是白色的絲狀物。

過去兩天,她經常摸到這玩意兒,幾乎是立刻就反應過來——菌絲!

修終於來了。

太好了,她的判斷沒有出錯。

那種古怪的震顫感,似乎也有了解釋——修的呼吸。

跟那天她在夢裡聽見的一樣。

謝黎不知自己該不該鬆一口氣,修的出現可能會讓情勢出現轉機,但也可能變得更糟。

想要順利離開這裡,她必須隨時做好逃跑的準備。

謝黎儘量放鬆緊繃的肌肉,若無其事地放下手,仰頭望向“傅野”,調笑似的問道:“怎麼不說話,又不想跟我談戀愛了?”

——這是她第一次在他的面前露出這麼放鬆的表情。

“傅野”看著她,仍然一言不發。

四面八方的呼吸聲越來越粗重,掠過她的耳畔,撲向她的後頸,幾乎帶上了一絲微妙的侵-犯性。

謝黎不禁產生了一種錯覺——修就站在她的面前,盯著她,一呼一吸,與她鼻息交纏。

可是,站在她面前的是“傅野”。

她雖然看不到“傅野”的面部表情,但能感到他的胸膛起伏很慢,是正常的呼吸頻率。

難道修在“傅野”的旁邊?

要不要提醒“傅野”一下?

“……傅野?”

謝黎試探性地喊了一聲,晃了晃他的手。

她很少跟人肢體接觸,完全沒意識到這個動作跟撒嬌無異:“你能聽見我說話嗎?”

幾十秒鐘過去,“傅野”的聲音才在她的頭頂響起:“我沒談過戀愛。”

“我也沒有談過,”謝黎挽住他的手臂,趁機走到他的左邊,“一起摸索?”

左邊沒人,難道修在右邊?

“傅野”停頓的時間更長了:“你就這麼喜歡我?”

謝黎不動聲色地走到“傅野”的右邊,還是什麼都沒有。

奇怪,修到底在哪兒?

“嗯,你很特別,”謝黎環顧四周的同時,隨口敷衍道,“長得也很好看,還有胸肌……誰不喜歡胸大的男人呢?”

“我長得很好看?”

謝黎點點頭,其實根本沒聽清他在說什麼——修一直不現身,她感到一股不祥的預感沿著脊椎攀上頭頂。

她的直覺一向很準,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了。

與此同時,“傅野”緩慢而平靜地說道:“好,那談吧。現在,你可以親我了。”

謝黎:“啊?”

“怎麼,”他側頭,語氣不冷不熱,“不想親我?”

“也不是,”謝黎遲疑道,“你想我親哪裡?”

“隨便你。”

只是一個吻而已。

謝黎沒有初吻情結,並不覺得自己吃了虧或是怎麼,況且傅野長得確實不錯,眼目深陷,鼻樑高挺,一頭深紅色捲髮,標準混血長相。

她拋開腦中亂七八糟的念頭,踮起腳,親了一下“傅野”的嘴唇。

一觸即離。

謝黎內心沒有任何感覺,就像用嘴唇碰了一下玻璃杯般平靜。

“傅野”似乎也很平靜。

黑暗中,另一個人的呼吸聲卻陡然加重。

他似乎受到了不小的衝擊,呼吸聲變得異常粗重。

陰冷潮溼的氣流從她的後頸拂過。

修的存在感太強了。

前面是“傅野”,後面是修。

空氣似乎在一瞬間變得稀薄無比,安全範圍急劇縮小。

謝黎有些進退維谷。

她把修引來了,然後呢?

修和“傅野”都不說話,她不知道他們想幹什麼。

隨著時間的流逝,一前一後的呼吸聲逐漸重疊、融合,化為一個人劇烈而清晰的呼吸聲。

——不對。

自始至終,她都沒有聽過“傅野”的呼吸聲。

謝黎猛地抬眼,伸手撫上“傅野”的胸口。

果然,沒有心跳,沒有起伏,什麼都沒有,彷彿死屍一般平靜無波。

眼前的人不是傅野,而是修。

謝黎眼皮一跳:“——傅野人呢?!”

修沒有回答。

幾秒鐘後,只聽“咔嚓”一聲響,他打燃打火機,幽藍色火焰照亮了彼此的面龐。

看到修的面孔那一瞬間,謝黎只覺寒意直衝頭頂,汗毛根根豎起,身體應激一般僵立在原地,無法前進或後退一步。

修一直以來都溫文爾雅,彬彬有禮,現在也一樣;

他是她見過的最好看的男性,從五官,到骨相,再到下顎至喉結的輪廓線條,都極盡清峻,現在也一樣。

唯一令人感到恐怖且強烈不適的是,傅野也在他的臉上。

而且是隻有一半,在他的臉上。

另一半則被瘋狂生長的菌絲摧殘殆盡。

只見傅野彷彿死不瞑目一般,眼洞空蕩蕩,嘴巴大張,要掉不掉地掛在他溫和而俊美的臉上。

在適宜的條件下,大部分真菌的生長速度都快得驚人,此刻更是快到了恐怖的程度。

謝黎心臟怦怦狂跳,感覺自己甚至聽見了菌絲瘋長的簌簌聲響。

她記得,修以前說過,他在情緒激動時,會不受控制地留下大量菌絲。

毫無疑問,他現在十分激動。

可是,他激動的原因是什麼呢?

是因為她對傅野傾訴了自己的過去,還是因為那個一觸即離的……吻?

這時,修突然抬手,撕掉了傅野的面孔。

謝黎當警察這麼多年,什麼血腥場面沒有見過,但這一幕的荒誕和病態程度,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

修的動作卻不緊不慢,神色甚至有些愉悅,似乎因想通了一件事而顯得極為高興。

謝黎不祥的預感愈發強烈,警惕地看著他,後退一步。

“謝警官,”修隨手扔掉手上的皮屑,慢悠悠地開口,“如果我是你,現在會跑得遠遠的。”

謝黎看了一眼時間,晚上十一點鐘。

距離天亮還有很長的時間。

她雖然擺脫了傅野,但也引來了更加危險的存在。

“……為什麼?”謝黎問,喉嚨有些緊繃。

“因為我打算殺了你,”他平靜地說道,就像在陳述今晚天氣不錯一樣,“你讓我有些厭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