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蘭竹 作品

167、趙姬訴無辜(二章半合一,249w營養...)

  舅母的手指尤其難看,粗壯猙獰,佈滿老繭,每次摩挲他臉頰的時候,都會颳得他臉頰微微發癢,讓他忍不住笑出來。

  舅母的聲音也很沙啞,據說是幫舅父求糧求藥時跪在雪地裡哀求太久,哀求得喉嚨紅腫好多日說不了話,待能說話時聲音便不好聽了。

  但舅父總說最喜歡聽舅母說話和唱歌,即便舅母不會唱歌。
舅母倒是喜歡唱歌。
  "政兒,你果然還是怨著我。"趙姬見嬴小政側身躲開,聲音更加淒厲,眼淚從眼角滑落,悲傷極了。

  贏小政腦海裡又浮現出舅母哭泣的模樣。

  他記憶特別好。舅父去長平時,舅母常揹著自己偷偷哭泣。

  舅母哭的時候面容總會扭曲,不僅眼淚會很快沾溼整張臉,有時候鼻涕都會哭出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不斷用袖子抹,越抹越難看。

  那時偷看的自己就會撲到舅母懷裡,張開嘴和舅母一起哇哇大哭,也哭得臉上全是鼻涕和眼淚。

  現在好了,他很多年沒見舅母再哭過了。

  贏小政走神時,趙姬已經開始背誦身邊伺候的宮人教導她說的話。

  趙姬能成為呂不韋寵愛的姬妾,若真想討好人的時候,情商不低。她很懂得如何激起別人的憐愛,博得別人的好感。

  若真的一無是處,她就不會從一眾歌姬中脫穎而出。

  富商家中採買的面容姣好的小女孩不知多少,能真的穿金戴銀被人伺候的只有寥寥無幾。

  現在只要將兒子當做曾經伺候的貴人看待,趙姬自信自己能輕易博得兒子好感。
她是這麼認知的。
 趙姬從生下贏小政時說起,說她有多愛這個兒子。

  她又說起子楚偷偷離開邯鄲時,她與贏小政母子二人的處境有多艱難。

  她說自己將贏小政偷偷送給朱襄養育,自己引開了趙王的追兵。她不是想拋棄贏小政,而是希望贏小政活下去。

  她說了很多很多,說他人誤解了自己。

  她不在乎他人怎麼看待她,只希望自己的兒子明白自己從來沒有拋棄過他。

  秦國的太子政擁有一個深愛他的生母,他的人生中沒有被母親厭棄拋棄的汙點,是完美無缺的。

  趙姬說,她只是想告訴自己的兒子這件事。

  趙姬哭得十分專注,所訴說的內容,她自己都信了。

  當時朱襄的處境確實不錯,是藺相如的門客。她將贏小政交給朱襄養育,難道有錯嗎?沒錯啊。她才是吃苦的那個人。將贏小政送給朱襄,是讓嬴小政享福呢。

  走神的贏小政揹著手,在趙姬的哭泣聲中漸漸回神。

  雖然他在走神,但趙姬所說的話,每一個字,他都聽得一清二楚,記得一清二楚。

  "你就只想說這些嗎?"贏小政的視線終於落在了趙姬哭泣的臉上。

  趙姬哭了這麼久,只得到贏小政一句如此冷淡的話,讓她氣得忍不住哭聲一滯,有點想罵贏小政不孝。

  還好有一個宮人不斷給她使眼色,讓她把怒火壓了下來。

  趙姬哭道:"你一定責怪我拋棄了你舅父舅母,事實也不是這樣的。"
贏小政眉頭一挑,表情變得陰暗。
  趙姬抽泣了幾聲:"當時你舅父身染重病,我自賣其身,請質人將賣身錢財送給他治病。誰知道質人吞了錢財,差點害死他。我有苦說不出啊。"

  嬴小政眉頭又跳了跳。

  ("那日春花捲走了家中所有財物和細糧,說要為良人換藥,我信了,之後一去不返。"

  "第二日我察覺不對,去市集上尋她,她還未離開,已經穿上了一身花花綠綠的衣服,臉上塗了脂粉,不肯認我。"

  "我苦求她,她想跟著富商過好日子沒關係,但富商家肯定不缺家裡那點東西,求她把家中財物留下,她卻和那質人說,不如把我也買下,雖不貌美,也跟著她做燒火做飯的丫頭。我咬破了抓我之人的手,又得市集中幾位帶劍遊俠看不過去強擄人做奴僕拔劍相助,我才得以逃脫。"

  "所以政兒,如果你認回你親母,那即便你舅父仍舊會對你一如往故,我絕不會再見你。"

  "抱歉,舅母只在這件事上逼迫你。只有她,我絕對不會原諒!")

  ("公子,我真的不知道她家還有這種事。你也知道,我呂不韋家中豪富,採買奴僕都是給足了錢,哪需要奴僕自己帶著錢財來?"

  "你可以問我家中任何認識她的人,都知道她父母雙亡,孤苦伶仃,無依無靠,從未聽過她家中還有什麼兄弟。我將她賣身的錢也足額給了她,給她做置辦衣物的私房錢。"

  "公子,你想啊,這戰亂四起,到處都是流民,我給家中買些唱歌跳舞的女子,吃穿不知道比流民好多了,流民都是搶著來,我還需要去坑蒙拐騙嗎?"

  "我真的對此事不知情,真不知情!對、對了!我帶你去找當日將她送來我家的質人!那質人應該還活著!我把他帶來見你!")

  嬴小政臉上浮現笑容,像是想起了什麼令他開心的事。

  那是他第一次親手殺人。

  殺了那個想要強行擄走他舅母為奴的年老質人。

  這件事,就連舅父舅母都不知道呢。他怎麼會用這點小事汙了舅父舅母的耳朵?

  舅母也沒有將在市集上找到了春花一事告知舅父,不想讓舅父知道春花居然攛掇質人強行擄她為奴。

  "你說的是真的?"贏小政笑著問道,"你當日是自賣其身替舅父治病?"

  趙姬哭道:"是真的,政兒,是真的!"

  贏小政笑道:"你可有證據?"

  趙姬擦了擦眼淚:"這麼多年過去了,哪還有什麼證據?呂不韋和當日賣我那質人肯定知曉,但他們哪敢說自己獨吞了你舅父的救命錢,定會將一切都推到我身上。我苦啊,真苦啊......"

  趙姬又淒厲地哭起來,哭了好久。

  贏小政一直笑著看趙姬哭。那場面詭異得讓宮人們都垂下了頭,身體微微顫抖。

  在咸陽宮裡伺候的人都是人精,不是人精早就死了。

  贏小政做得這麼明顯,他們當然看出了不對勁,卻不敢給趙姬使眼色。

  若是十幾年前還未生贏小政的趙姬,大概自己都能看出不對。但這十幾年,她已經不是奴僕,當了許久的人上人。

  跟隨那富商私奔的時候,趙姬是富商的夫人,家中奴僕不說成雲,過得也相當滋潤。

  回到秦國之後,趙姬享受的是子楚正夫人的待遇,所謂失落只是對比其他得寵的公子夫人,身邊能呼來喚去的奴僕更多。

  所以趙姬已經忘記自己還需要討好人時是什麼模樣了,蠢得連贏小政這奇怪的笑容都沒有警覺。

  也可能贏小政是她兒子,如今還是個快滿十四歲的少年,而她編造的過往已經太久遠,贏小政也查不出確鑿的證據證明她是否說謊。

  趙姬還有一個殺手鐧。

  她現在用出了身邊人教她的殺手鐧。

  "你想,我家能教出你舅父那樣的人,我怎麼會是壞人?"趙姬嘆著氣道,"女兄如母,家中二老忙於下地養家,朱襄是我養大的......啊?!你,你居然敢打我?!"

  贏小政鬆開揹著的手,橫著一掃,手背反抽到趙姬臉上。

  他的身高對比同齡人,已經是鶴立雞群,已經隱隱超過了嬌小的趙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