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海妖后 作品

第81章 第 81 章

 王志飛聽到之後,頓時精神一振,馬上就要前往小鶴村進行拍攝採訪。

 “不能去,那裡的空氣和水,都有毒。”康英說,“短時間接觸沒事,時間久了,就會生病。”

 “那他們的父母能活多久?”安夏看著孩子們,難道他們很快會變成孤兒?

 “不一定會馬上死,村子裡有八十多歲的老人,但是,得癌症的人非常多。”

 安夏來之前,猜到村子裡的鬧鬼一定與化學物質有關係,所以,她專門從醫學實驗用品公司買了兩身防護服。

 防護程度很高,能防護非腐蝕性毒氣四個小時。

 安夏與王志飛換上防護服,兩人前往小鶴村。

 車子快到小鶴村的時候,安夏就聽見窗外吹吹打打挺熱鬧:“哎?這是在幹什麼?”

 她好奇地伸頭望出去。

 忽然,有人抬手一揚,滿天飛舞起黃色的紙錢,披麻戴孝的人手捧著黑白照片,表情麻木地往前走,後面跟著捧罐的人。

 原來是白事。

 前方不遠就是礦上的衛生所,他倆把車徑直開到衛生所門口。

 他倆走進醫院,看病的人很少,藥房那裡倒是有不少人。

 坐在辦公室裡的年輕大夫看到兩個戴著防毒面具的人出現在面前,嚇了一跳。

 王志飛自報家門,告訴他自己是來採訪本地人生病的情況。

 “哦,你說砷中毒吧。”年輕大夫說出這個詞的時候,表情十分淡定,就好像說普通小感冒一樣。

 年輕大夫姓吳,正是千辛萬苦削尖腦袋鑽進來的外地大學生之一。

 “砷中毒跟電視劇裡的不一樣,有可能會潛伏十到三十年。”小吳大夫說。

 “這裡的人,手掌和腳掌會有角質化增生,俗稱砒疔,還有皮膚上會出現黑色的斑,撕掉了還會長,那種叫砷斑。幾乎每個人都有。”

 安夏問道:“但是來你這裡的人不多?”

 “不是不多,是大家症狀都一樣,他們已經知道要用什麼藥了。”

 所謂的藥,也只是用來塗抹的外用藥,緩解皮膚上的瘙癢、疼痛,治標不治本。

 “我還有幾個病人需要上門換藥,你們也許可以採訪。”小吳大夫說。

 王志飛表示願意,然後,他伸手把防護面罩脫了,只戴著口罩。

 把安夏嚇了一跳:“你怎麼給摘了。”

 “如果我穿成那樣,還怎麼跟被採訪對象說話,再說,小吳大夫不也就戴著一個口罩。”

 小吳大夫:“……我這不是沒條件麼。”

 王志飛執意不願再戴上,安夏只能隨他去,她可以遠遠地站著,不影響被採訪者的心情。

 到了第一個患者家,那是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他的腹股溝上長了一個巨大的黑色突起,不住向外滲出膿液 。

 第二個患者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婦人,她的雙手只剩下了手掌,十根手指是一點一點爛掉、脫落的。

 她的丈夫早已死去,身邊只有一個男孩子照顧,那個男孩子的手掌邊緣生滿了尖硬的角質,那就是砒疔,它會越長越大,然後慢慢潰爛。

 據說,這男孩子還有一個雙胞胎弟弟,現在在康英建的學校裡讀書。

 他身上沒有砷中毒的跡象。

 第三個……第四個……一個比一個可怕。

 都是砷中毒造成的結果。

 小吳醫生給他們換藥的時候,他們已經不會喊疼了,似乎連神經都已經壞死。

 回醫院的路上,一向愛說話的安夏都說不出了。

 她原先想象過“怪病”的樣子,但以她的想像力,也沒有現實這麼慘烈。

 直到坐進辦公室,安夏才問:“他們怎麼都不走呢?”

 就算工資比外面高,也經不起這樣啊,這麼慘烈的病人就在村子裡,難道他們不知道嗎?

 “能走到哪裡去?連我的戶口都在這裡。”

 到現在,城鎮非農業戶口還綁定了很多東西,不是說走就能走的。

 所以大多數離家打工的人,都是農民,他們的戶口含金量沒那麼高,都是手停口停,土裡刨食不如到城裡搬磚,還能多賺一點。

 不僅活得辛苦,而且全無地位。

 此時他們有一種專屬名詞——盲流。

 如果被查證件的時候拿不出暫住證,就會被送進收容站。

 每個城市都有關於暫住證的段子,比如“把你的暫住證拿出來……沒有?送到收容所。”“有?(撕啦)你沒有暫住證,送到收容所。”

 以及著名的“如果沒有暫住證,就會被送到xx挖沙子。”

 這個年代的收容站也充滿了黑幕,直到2003年孫姓大學生事件之後才有所好轉。

 除非實在連飯都吃不飽,誰願意背井離鄉。

 何況小鶴村的收入比城裡還高,在城裡搬磚都不如在小鶴村待著。

 留在村裡的人都抱著一個想法:“反正人活著總是要死的,好歹有錢,過一天算一天。”

 村民對孩子們也秉承著原始的物競天擇,要是家裡的孩子是個讀書的料,那就拼盡全家之力,也要把孩子送出去讀書,從此離得遠遠的,當個大學生,把戶口換到別的城市。

 這個“讀書的料”界定時間是十歲之前。

 因為很多孩子到九歲十歲,身上就會出現砷中毒的跡象,然後越來越嚴重,再也治不好,而且有醫生說了,會從胎裡遺傳給下一代,等於直接宣佈了這一脈的死刑。

 沒有砷中毒的“讀書料”才有資格離開。

 不是讀書的料,或是不幸已經中毒了,那就留下來,在村子裡努力下礦工作,多賺錢。

 村裡會把一部分收入分配給父母雙亡的“讀書料”。

 非常的斯巴達。

 安夏忍不住大聲說:“那國家也不管嗎?”

 “煉砒//霜就會產生這樣的結果,如果不煉,以砒//霜雄黃為原材料的那些工廠每年都要從這裡進貨。不是這裡,也會有別的地方。”

 小吳大夫到底是個大學生,想得很透徹。

 安夏無語,在找不到替代方案的時候,說關就關……只怕本地人都未必願意。

 這跟金三角鏟花的性質不一樣。

 她一時也想不到有什麼更好的可能性。

 安夏問道:“你說這裡有一千五百年的歷史,那……一千五百年來,人就這麼一代一代的過?就沒人覺得此地不祥,應該全村搬走嗎?”

 “我聽這裡的人說,以前開採沒有這麼大規模,礦渣對環境的影響也沒有這麼大。是五十年代的一個地質隊過來,說這裡的地下有大量的雄黃礦,可以擴大生產規模。

 那個時候,工業學大慶,所以,就大幹快乾,立刻上馬,周圍的城市,什麼吉首、懷化、婁底……都有人來。現在錢多了,願意來的更多了。

 但是提煉砒//霜的方法,還是一千多年來的土法,對環境影響很大,就這樣了……”

 不遠處磷肥加工廠和硫酸加工廠的煙囪裡升起滾滾煙霧,小吳大夫指著煙霧升起的方向:“那邊的山上,都是外地人的墳,他們都是來這裡當礦工的。”

 他又嘆了一口氣:“我也在想辦法打申請調出去,真怕不知道哪一天,我也沒了。”

 太陽漸漸西斜,村子裡幾戶人家升起炊煙,安夏與王志飛告辭離開,回到學校。

 學生們的宿舍樓和食堂就在教學樓旁邊。

 玩機器人玩上癮的孩子們吃完晚飯就跑回教室,向機器人提出各種稀奇古怪的問題。

 教室裡不時傳出驚呼,或是歡聲笑語,還會鼓掌。

 眼前的景象與愁雲慘淡的村子完全不一樣。

 安夏忽然看見一個孩子的腰上長著黑斑,正是小吳大夫說的“砷斑”,奇怪,不是說只有沒有出現症狀的孩子才有資格被送出來嗎?

 康英看到安夏,走出教室:“在村裡看到什麼了?”

 “比我想像得嚴重太多了。”安夏說,“但是我也想不出有什麼辦法。”

 王志飛一邊收拾相機,一邊說:“我會把這一切都寫成報道,希望能引起有關部門的重視。”

 康英輕輕搖頭:“沒有用的。”

 “沒試怎麼知道?”王志飛信心滿滿,眼前看到的東西太慘烈了,如果能見報,絕對會讓國家重視。

 教室裡日光燈的光芒倒映在康英的眼中,反射出冰冷無機質的光:“你怎麼知道沒有人試?幾年前,我就找過省裡,今天你們看見了什麼,不用我說吧。”

 “……也許,還需要再找找更高的部門。”安夏說。

 她知道想幹掉一個利稅大戶不容易,某省會重點gdp大戶用放了一年多的原材料做月餅的事情,是靠央視記者暗訪才爆出來。

 安夏用胳膊肘頂頂王志飛:“你什麼時候出息一點?進入央媒?”

 “……我盡力。”王志飛苦笑一聲。

 ”對了,聽說只有身上沒有中毒跡象的孩子才會被送出來?”

 “不,這些孩子是我資助的,不是村裡人自己送出來的。他們之中有人已經慢性中毒,不過不是完全沒救,只要離開那個環境,再做洗砷手術,會好起來的。”

 “我今天看見……”安夏說起那個照顧女人的男孩子,看起來也不過十歲左右。

 “你說的是鄭大勇吧。我想把他也接來的,他不願意,他說如果連他都離開,就沒有人照顧媽媽了。當時為了誰留下,兄弟倆還打了一架。”

 康英仰頭望著天空,這裡的夜空澄淨,能看見密密麻麻的星星。

 “我是希望能把所有孩子都帶出來的……”她的聲音發澀,與平時的那個冷美人完全不一樣。

 “這是你爸的願望?”安夏忽然問道。

 康英一怔,繼而點點頭:“他說,如果不是他發現這裡雄黃礦的儲量足夠大,可以大發展,也不會讓這裡變成這樣。他回來過一次,看到了你今天看到的那些場景,他十分自責,抑鬱而終,最後的遺願,是要我替他彌補過失……”

 她沉沉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