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言歸 作品

233.【第77章】拂雪道君 殿中與別來無恙……

張家老祖乘坐著前往日月山的靈舟,一路上聽著孫兒講述這十年來發生的事情,一時間竟有些扛不住這龐大的信息洪流。

“祖爺爺你上次急著閉關錯過了天景雅集,所以當時是叔祖替您出面的。您這一閉關可真是錯過了很多事,您知道嗎?明塵上仙他收徒了!而且一收就是親傳弟子。”

“一開始很多人都在背後議論,爭論這位被天道之下第一人看中的究竟是何等驚世之才……當然,這是明面上的說法,但背地裡肯定是有許多人心有不服的。畢竟各大宗門與修真望族都曾向無極道門舉薦過自家的天之驕子,但明塵上仙千百年來都不曾對誰青眼有加。上一屆天景雅集,明塵上仙恰好出山,似乎是有意向世人公佈自己的親傳弟子。卻不想,天景雅集還未正式開始,便出了東海歸墟再臨這等禍事……”

“那一屆的天景雅集成就了後來堪稱壯舉的三人斬神——姬城主未死,其真實身份乃渦流教教主,並一手策劃了東海歸墟事變。當時明塵上仙親傳與禪心院佛子共赴東海,因為情況危急來不及回稟宗門,道君與佛子聯合重溟少主以及各派弟子共同斬殺海祇,疏散子民,挽救了重溟乃至整個神舟。”

“在那之後,明塵上仙的親傳,也便是如今名揚四海的拂雪道君便成了年輕一代的領頭羊。從最初的北荒山九嬰災變、東海歸墟之劫,到後來的幽州之亂、牧羊村詭歌、德忘寺生祭、西吳山大欲天事件……甚至是我們現在使用的通訊令牌、遍佈九州的平山海駐站最開始都由拂雪道君提議並且創立的。祖爺爺您看,這些在其他道友歸納的拂雪道君過往傳奇事件中都能找到。此次天景雅集,拂雪道君也是破格以‘劍宗’之名位列大能之列,因為諸位星君認可了拂雪道君‘庇佑一方’的功績……”

小重孫嘴巴一張,嘰嘰喳喳個沒完。張老祖聽得滿臉恍惚,他心想,十年也不算多麼久遠吧,怎麼給人感覺卻如此恍如隔世呢?

張萬世聽得一腦門兒漿糊,趁著小孫兒換氣的間隙裡趕忙開口問道:“你說的這個拂雪道君,她好不好相處啊?你祖爺爺我應該拿出什麼態度呢?”

張萬世話音剛落,張真信還來不及說些什麼,坐在一旁的旁系弟子便立即討好賣乖道:“老祖您這話說的,拂雪道君能耐再大那也才元嬰期的修為,論修為論年歲,於情於理她都應該稱呼您一聲‘前輩’。哪怕她是正道魁首之徒,以您的身份地位又何必忌憚後起之秀呢?”

這話雖然說得沒錯,但張萬世並不吭聲,只是睨了這位宗族安排過來的後輩一眼。張萬世性情平和,並不常與人矛盾,但這並不代表他就很好哄騙、很好糊弄。方才小重孫說了那麼多,就算是他一個被時代拋下十來年的老古董都能聽出拂雪道君受人愛戴的原因不在修為,而在於道德品行以及“庇佑一方”的功績。加上明塵上仙親傳以及年紀輕輕便獲封“劍宗”的名號,這位拂雪道君將來保不齊便是下一位明塵……單以修為論之,真是輕看了對方。

他張萬世虛長數百歲,自詡除了張家與鄉鄰之外也沒為神舟做些什麼。他這樣偏安一隅、貪圖安樂之人,到底哪裡來的老臉在兼濟天下的聖人面前擺架子?

張家若是這般妄自尊大,那命脈到頭也是遲早的事。失去談興的張家老祖在抵達日月山後便撇下宗族內的其他人,只帶著重孫張真信提前登上了七曜星塔。星塔內部也有專門為諸位大能準備的院落,只不過諸位星君喜靜、不愛喧囂,星塔內部自然也少有人聲,安靜得有些嚇人。

不過對於張萬世而言,以往頗感寂寥的清冷此時看來卻是順心遂意之際,他可以在靜室裡聽自己愛聽的戲曲!

至於小重孫的哭天喊地,唉,年輕人怎麼能耐不住清寂,心性不行,還有待磨礪!

張萬世便這樣在別人的地盤上窩了好幾天,等到各方大能逐漸到場之時,他才戀戀不捨的放下明明是張卷軸卻非要叫“通訊令牌”的通訊令牌。穿上法衣,打理好形容,衣冠楚楚的張萬世在重孫的陪同下步入了會堂,在屬於張家的席位上迆迆然地落座。

七曜星塔的大殿席位是依照星圖來進行排布的,星君在此施展了芥子術法,從外面看來是一座平平無奇的塔樓,內裡卻是裝載著星河的洞天雲夢。

張萬世環顧四周,提前到場的無非都是各大世家,畢竟對於他們來說,天景雅集也是結交人脈、互通有無的大好時機。而除了七大修真望族以外,那些佇立在人世巔峰的各派代表鮮少會有提前到場的。對此,張萬世倒也並非不能理解,畢竟他自己都不耐煩同宗後輩的阿諛奉承而跑到塔裡躲清淨了,在那些大人物的眼中,他們的存在恐怕也與那些後輩相似。無極道門與禪心院倒是不在意這些,但某些勢力卻很在意,在意到每次入殿都要掐著點,彷彿早來一時半刻就會跌份一樣。

目前到場的煉虛合道之境的大能只有明月樓主檻花……但是沒人敢上前和這位喜怒無常的主搭話,否則一不小心就把自己賣了還幫著數錢也不是沒可能的。

張萬世暗中多瞅了幾眼,他有些意外的發現以往衣著打扮總是大紅大紫的明月樓主今日竟穿了一件堪稱簡素的青衫,雖然衣襬上依舊以精湛的技法繡了青竹綠林,但比起以往妖冶到堪稱扎眼的風格,現在完全可以說是“判若兩人”了。要知道明月樓主那是上清界出了名的天生反骨,在一眾推崇清苦、簡素的修士之中,只有他時常將金錢享樂等俗物掛在嘴邊。無利不早起的商人本色,笑裡藏刀的溫柔假面,明月樓主就像一隻渾身劇毒的花蝴蝶。

而現在,一身青衫的明月樓主正灑脫地倚在席間,手裡拿著角梳給一個年紀不大的小男孩梳著頭髮。他意態閒懶,梳幾下便要打個哈欠,相比之下,男孩看上去倒是十分乖巧,只見那孩子穿著一身縷金百蝶穿花絲綢短襖,捻著雪緞廣袖,臉上畫了淡淡的紅妝,垂眸斂眉的姿態頗有幾分嫻靜文雅……

張萬世:“……”

張萬世痛苦萬分地移開了視線,以往明月樓主穿得像只花蝴蝶,現在他彷彿一隻綠孔雀身邊還多帶了一隻黃鸝鳥。雖然他很愛聽戲,但一想到唱戲的人是明月樓主,他這心裡怎麼就瘮得慌呢?

禪心院和無極道門的代表還未到場,據說兩方勢力今年的代表者便是那兩位精彩豔豔的後起之秀;重溟城主的席位也空缺著,不知那位據說相當賢明的異人城主性情如何;東華山……呃,據說他們今年出席的人是折柳道人,那沒事了,估計整個雅集下來都見不到人了;下方與各大世家交談的青年儀態清貴、氣度非凡,雖是凡人之身,立於殿堂卻毫不怯場,看上去還是個生面孔,莫非這位青年就是傳說中一統幽州的興國之主天承帝?

國不可一日無君,天承帝若是前來日月山參加天景雅集,那興國當政的莫非是定國公主?看樣子這對兄妹之間的關係果真親厚,半分江山也不生半點猜忌。

至於姜家……張萬世繼續張望,然而這一看,卻有些意外地發現姜家人竟然已經到了。這可有點稀奇了,因為張萬世先前在心裡唸叨的“某些勢力”特指的便是姜家,那真是到了上清界都要擺帝王範兒的主。但今個兒真是奇了,姜家的位置上只有兩位身穿黑衣的護衛肅立,可見姜家代表人是來了後又離開了。

姜家此次出席的代表是誰?張萬世努力回想了一下,最後面無表情地移開視線,心想,哦,是姜道君啊。

那就不奇怪了。那位隨性如風,是姜家中唯一不在乎身份地位的人。就算對方點個卯後又跑出去抽陀螺玩,張萬世都不覺得奇怪。

也不知道那位短短几年間便和姜道君齊名的拂雪道君又是何許人也?晚輩的轉述多少有些失真,還是要親眼見過才知傳言虛實。

張萬世捋了捋自己的美髯,雖然他不贊同晚輩輕看了明塵上仙的親傳弟子,但他確實也是前輩。聽說拂雪道君年歲還不及知命之年,這麼小的孩子初次出席這般重大的場合也不知道會不會緊張,這些同僚們可一個賽一個的傲慢。身為前輩,他應該率先釋放善意,也算是給無極道門賣個好……

“祖爺爺!”張萬世手臂突然一緊,重孫突然激動地抓住了他的衣袖,“拂雪道君到了!”

這臭小子究竟在激動什麼?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張萬世識海中的困惑還未轉悠出一個結果,卻見殿中的交談聲戛然而止,各席上的代表突然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

張萬世:“……”

張萬世眼中那些傲慢得目無下塵、不可一世的世家望族們紛紛停止了交談,目光齊齊朝殿門所在的方向望去。只見兩道頎長的身影聯袂而來,一人身似流雲、氣息凌如寒冰,一人靜若深海、氣息浩瀚無垠。兩人幾乎是同時步入殿中,瞬間聚集了所有人的目光。

其中,那位一眼觀之便如松下白鶴、身穿唯有內門長老以及首席方可穿著的九品劍徽道袍的女子,應當就是傳說中的拂雪道君了。

……她身邊那位衣著華貴的少年氣息可謂是深不可測,額生龍角,容色驚人,莫非此人便是重溟城主?

張萬世恍惚間還有些回不過神來,便見自己的同僚們紛紛離席,似是迫不及待般地朝兩人走去。

張萬世:“……?”等會兒?說好的前輩給晚輩開路、帶晚輩一程的呢?

然而,這還不是最讓張萬世感到震驚的,更震驚的是,一直穩居高臺、閒適悠然的明月樓主竟然也放下角梳,站起身,踏著無形的臺階自高處緩步而下。

那人一身青衫,松形鶴骨。分明是輕輕柔柔的一道春風,卻輕而易舉地分開了人群,制止了他人的腳步。

半張面具蓋住了那人的面孔,宋從心抬頭,卻只看見對方輕抿的唇角與微彎的眼眸。

他在笑,點點笑意如細碎的光般灑落在那雙琉璃色的眼中。

“小友,別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