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問我 作品

第27章 欺負

 大旻有逢旬大慶的習慣,今年正好是太后的甲子年。

 不但皇家國戚、滿朝文武,甚至封疆大吏、外藩使臣都要前來參拜。

 只是這樣的盛會與餘清窈的阿耶無關。

 北邊的蠻夷一年中有半數以上的時間,無間斷地騷擾邊境,只有冰封雪凍的日子才能令他們安分一些。

 餘清窈早知道此次是見不到阿耶,倒也沒有顯得特別失落,對前來接引她的內官淺笑致謝。

 小內官剛剛有意告知她,就是怕這位秦王妃萬一在壽宴上見不到親人會失落,現在看見她能夠坦然接受,說明這秦王妃還是沉得住氣的人,也就放下了心。

 遂又說道:“太后娘娘對秦王妃一直很好奇,起初還擔心秦王妃不適應宮裡生活,若是不巧生了病,這次就也沒機會見著了。”

 餘清窈冷汗都要落下來了。

 倘若她想拒絕參加壽宴,那麼能給出的理由無非就是生病。

 可聽小內官這話裡話外的意思,似乎太后娘娘原本以為她會稱病不來。

 假如她真的稱病,以太后這般精明的人又怎能猜不出真假。

 餘清窈誠惶誠恐,“蒙太后娘娘照拂,臣妾在宮裡無有不適,今次得娘娘記掛,感激涕零,自是要當面跪謝太后娘娘的恩情。”

 小內官見餘清窈如此上道,眼笑眉飛,“王妃真是聰慧機敏,太后娘娘想必會對您一見如故,鍾愛有加。”

 餘清窈捏住手裡的紈扇,含笑接過內官的奉承話。

 上一世,在她剛被定為楚王妃時,宮裡的內官也是這樣和顏悅色,可後來她失了名節,只能淪為側妃,他們馬上就換了一種面目。

 所以餘清窈從來不敢輕信他們的迎合奉承話。

 夾道兩邊樹蔭如蓋,花香怡人。

 這是宮城裡最重要的道路之一,可直接由西華門直通到奉天殿、太極宮。

 而閬園正處於這條宮道的西側。

 還未到正午,陽光已經有了灼.熱的溫度。

 宮道邊上正停著兩頂妃紅色華蓋櫻桃木的轎攆,垂幔撩開,其中一位身著禮服的少女拿著紈扇對自己猛扇著涼風。

 “你怎知道秦王妃今日也會來?萬一她不肯來,本公主豈不是白等了?”說話的人正是七公主華昌。

 另一個轎攆裡端坐著一位年紀和她相仿的少女,從垂幔裡露出一張精心修飾過的芙蓉面,不甚肯定道:“是睿哥哥告訴我的,既然是皇祖母下的懿旨,她難道還敢不從?”

 “秦王妃怎麼想的我不知道,我就是奇怪你什麼時候和我大哥好上了?他為什麼要告訴你這些?”華昌公主撇了撇嘴,“肯定是黃鼠狼給雞拜年。”

 “別這樣說,睿哥哥也知道我一直都喜歡太子哥哥,他肯定只是關心我罷了。”蘭陽郡主連忙解釋,生怕華昌公主以為自己移情別戀,“我可不是那種見異思遷的小人。”

 這話也把餘府的大小姐餘薇白拐著彎罵了一句。

 華昌公主卻搖搖頭。

 沒救了。

 “快瞧,那是不是皇祖母宮裡的黃內官?”蘭陽郡主壓根沒有注意華昌公主的神色,而是高興終於等到了人。

 “自然是了。”華昌公主沒好氣道。

 黃內官隨著轎攆點頭哈腰,單看個後腦勺就知道此人現在面上應該是怎樣一副神情。

 定然是喜眉笑臉,像個喜慶的泥塑娃娃。

 “她、她就是餘清窈?”蘭陽郡主此前沒怎麼見過餘清窈,對她印象一直不深,今日第一次注意就給她帶來了極大的衝擊,忽然說不出話來。

 “對,就是她,我早跟你說過了,她長的又不差,你想靠臉豔壓她是行不通的。”華昌之前見過餘清窈,此刻興趣缺缺地打算瞄了一眼,但這一眼她就呆住了。

 春光明媚,可轎攆裡那人粉面桃腮,杏眸瀲灩,隆重的九翟冠壓著她的頭上,給她清豔的容顏平添了一些端莊,就好像畫上的神女一樣,讓人不敢褻瀆。

 愣了半晌,華昌公主好不容易收回神,目光正好就落在了餘清窈的眉心花鈿上,這個圖案一看就不是司服局中規中矩描出來的花紋,可又離奇,總覺得似乎在哪見過,就喃喃道:“她眉心的那花鈿有些眼熟。”

 一邊的蘭陽郡主早也看到了那花鈿,此刻低頭解開腰間的香囊,又從裡面抽出了一片薄紙,最後顫抖著小手,小心翼翼地展開。

 華昌公主探頭過去,“看什麼呢?”

 蘭陽郡主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抽了抽鼻子:“太子哥哥還在東宮的時候,我有一次在地上撿到一張他的廢稿,上面蓋有他的私印,聽說是他親自設計雕刻,這全天下獨一份的樣式。”

 “然後?”華昌公主不知她牛頭不對馬嘴在講什麼,忽然提起這個做什麼。

 蘭陽郡主把手裡精心保護好的紙亮給華昌公主看。

 “你看這個,你再看她頭上那個!”

 華昌公主只匆匆瞥見了一眼,蘭陽郡主已經抽泣著縮回自己的轎攆裡,順手還把垂幔都扯了下來,擋得嚴嚴實實。

 雖然只看了一眼,可是華昌公主總算知道這眼熟感是哪來的了,還不是從前太子的手稿上見過,腦子裡依稀有一個印象。

 竟然就是太子的私印。

 她也奇怪,嘀咕道:

 “從前四哥對誰都談不上親近,世家貴族的貴女無不例外,人人都說這餘清窈不過是趁著四哥失勢,無法抗拒才得以嫁進去,這般情況下,焉能有好臉色?莫非是大家都看走眼了?”

 “別說了!快走!”蘭陽郡主哪能受得了這個,當即嗚咽出聲:“我不信太子哥哥會對她如此好,其中定然有蹊蹺!說不定是她偷了太子的私印故意為之,如此不知廉恥之人,我定不會要她好過!”

 華昌知道自己這堂妹性子如此,只挑了挑眉,沒有反駁她的話。

 可她卻在心裡想,秦王的私印哪是那麼好拿到手,更何況是這樣堂而皇之頂著出門?

 宮人在蘭陽郡主的哭泣聲中噤若寒蟬,抬起轎攆就趕著離開。

 只有華昌公主還往後頭閬園等人身上多望了幾眼,像是突然好奇起來。

 國之大宴,都會在奉天殿舉行。

 殿內皇親國戚、權臣重臣齊聚一堂,還有許多裝束奇特的外藩使臣,操著不太流利的大旻官話左右逢源。

 這次餘清窈作為秦王妃,坐席自然與餘府不在一塊,而是在皇親當中,位置還算靠前。

 坐席的位置按照長幼劃分,所以她與李睿僅隔了兩張桌案。

 兩人中間是皇帝長女新都公主和她的駙馬,然後是皇三子越王與王妃。

 餘清窈坐下時李睿正在喝酒,聽到聲響,抬眸看了一眼,瓷白的酒盞在他手指間險些捏了個粉碎。

 此情此景怎能不叫他心生憤懣,若非那日出了差池,如今的餘清窈應當是坐在自己身側,被稱作楚王妃,而不是聽著別人喚她秦王妃。

 餘清窈還未坐穩,從黃金臺上就走下一位手臂搭著拂塵、身著紫紅色圓領袍、白麵斯文的宦官,在她席位前細著嗓音道:“秦王妃,咱家奉太后娘娘之命,特來請王妃娘娘。”

 皇帝身子還沒好全,不宜受累,今日太后壽宴就交由司禮監全權負責。

 司禮監在宮裡權利極大,不但能批答奏章、傳宣諭旨,必要的時候還可以替皇帝主持大局。

 而眼前這位更是了不得,雖然餘清窈之前沒與他打過交道,可也認識他。

 司禮監掌印大人,趙方。

 也就是福吉、福安兩人的義父。

 “有勞掌印大人。”

 太后召見,餘清窈豈敢不從,連忙提裙起身。

 順勢而起時,視線往上抬,餘清窈留意到趙方的目光似乎在她眉心頓了頓。

 不過很快他就挪開了,宛若什麼也沒有發生,細聲道:“不敢,王妃隨咱家這邊走。“

 趙方在旁引路,姿態是不卑不亢,沒有像那些小內官一樣奴顏婢膝,他走路時腰板挺直,猶如清風勁節的士子。

 餘清窈好奇打量了他幾眼,越看越覺得這位掌印大人生的十分俊秀,若是不知道他身份,光看他的儀容姿態,想必會認為他是世家大族出生的宗室子弟。

 “王妃娘娘有何見教?”

 餘清窈這樣稚嫩的人,一舉一動都難藏蹤跡,更何況能用二十年一步一步爬到掌印太監的能人,所以幾乎就在餘清窈往他身上落眼的時候便發現了。

 雖是宮裡獨攬大權的權宦,可趙方並不嚴肅,相反他笑容滿面,只是那笑分明看得出並未達心底,不過浮於表象。

 餘清窈訥訥道:“久仰掌印大人威名,難免好奇,是以冒犯了掌印大人。“

 趙方和顏悅色道:”王妃言重了,不過皮囊,王妃娘娘若覺得還看的過眼,那是咱家的榮幸。”

 趙方雖然是這樣說,可餘清窈也不敢再看。

 兩人不緊不慢走上黃金臺。

 一步一景移。

 直到珠光寶氣,翠羽明珠皆映眼簾,熱鬧喧囂的聲音也如熱浪撲面而來。

 “皇祖母你看七姐她送的這禮,分明就是借花獻佛!”

 “對啊,咱們皇祖母可不就是菩薩心腸,就當我是獻佛,怎麼了?”

 “好不要臉面,皇祖母皇祖母您快看,我專程從延叔公手裡好說歹說要來的這幅山居茶花圖,您可還喜歡?”

 一聽到這,原本還笑吟吟的太后臉色突變,連帶著周圍鬨鬧的聲音也如潮水褪去。

 十皇子李珵不知所措,把自己姐姐、表姐等人看了一個遍,唯獨端坐在一旁的貴妃面上露出一些知情的神色。

 可他不好去問貴妃,只能忐忑地問太后,“皇祖母,可是珵兒的這份禮不合心意?”

 “……沒有的事。”太后反應過來,摸了摸十皇子的頭,笑著道:“這禮皇祖母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