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大夢敘平生 作品

第5章 養一隻萬人嫌崽崽



 這些年的樁樁件件,燕隼似乎天生就有殘忍的本能,不允許任何搶奪父母對自己關注的人好過——但也不能再像小時候那樣,毀掉燕溪的手段太生硬了,做得實在太過明顯。


 於是,他在暗地裡修改了燕父留下的訓練計劃,偽造了燕父的錄音,惡意引導那些少年隊員玩命加練,甚至盲目去練那些根本就做不出的動作。


 燕父平日的威壓太盛,那些小隊員就算對訓練安排有疑惑,也不敢主動去問。於是只好埋頭苦練,最終活生生練崩掉,有幾個甚至留下了終身的後遺症。


 這件事的影響實在太過惡劣,燕父引咎辭職,又因為無法面對那些無辜受害的年輕隊員,徹底隱退,不再過問任何與滑冰相關的事情。


 ……


 燕隼的存在,就像是一棵樹上早已蛀朽的側枝。


 不需要你去特意描述,這根枝條有多差勁、多不堪。


 歪歪扭扭死氣沉沉,沒有嫩芽,沒有葉片發出來,經冬過夏,沒有雀鳥會在上面棲落。


 放任不管,遲早有一天,上面蛀蝕的痕跡會蔓延開,牽連著其他枝幹一同爛掉。


 修剪掉這樣的側枝,或許是“人”這種生物不需引導的本能。


 餘牧這筆錢沒能拿滿十三年。


 燕隼被燕溪帶人圍堵,跑到結冰的湖面上,被徹底圍了個結實。


 跟著燕溪來的,是當初被練廢了的那群少年。


 前途盡毀的仇沒那麼好咽,很難說燕溪帶人來堵燕隼的時候,那些少年的家長是怎麼想的、究竟有沒有阻攔……總之,餘牧得到消息已經是第二天。


 冰面碎了,燕隼沒能上來,留在了那片湖底。


 收到這條消息的時候,餘牧懶洋洋躺在用燕家人給的錢買的豪華沙發上,正在編下一次的劇本。


 頭天晚上,燕隼其實還來了餘牧家,就坐在餘牧對面的沙發裡。


 那時候的燕隼還是活著的。


 少年低著頭,額前的碎髮垂下來,眼瞳漆黑,下瞼綴著顆淚痣。


 蒼白手指交攏,瘦得能輕易看出蝴蝶骨。


 “我。”他對餘牧說,“沒有。”


 燕隼的咬字破碎,他像是很難掌握正常人的交流方法,隔了半晌,才又低聲斷斷續續說:“那些,做……”


 “你沒做那些事,都是假的。”餘牧頭也不抬地擺手,“老師知道,你是好孩子……”


 餘牧當然知道燕隼沒做那些事。


 他知道燕隼沒做上面的任何一件事。


 那些都是劇本,根據僱主要求量身定製的劇本。


 別的不說,就上一個劇本,餘牧自己都清楚編得有多喪良心——偽造錄音?偽造燕教練的筆跡?他都怕有人往細裡調查,跟燕隼要什麼證據。


 什麼證據也給不出來。


 燕隼生下來就先天不足,腦內負責語言文字那一塊乾脆沒發育起來。做別的事一點問題沒有,思維完全正常,聽也聽得懂,唯獨說話寫字,多少年下來都不利索。


 這也是餘牧敢當他面編劇本,燕家人也從沒特意做戲,這麼多年下來,沒有任何人怕燕隼辯解的原因。


 燕隼說不清楚、也寫不出來。


 不論心裡存著多少事,也變不成哪怕一句流暢的話。


 只能咽回去,淌過喉嚨肺腑,日日夜夜蛀蝕己身。


 餘牧寫累了,把手裡的半成品劇本扔到一旁,站起身,打開冰箱拿了罐可樂。


 “找我有什麼用呢?替你解釋?”餘牧問。


 餘牧當然不可能替燕隼解釋。


 燕隼是受害者,餘牧就是加害者和主謀。


 餘牧是燕隼的老師,是和燕隼相處最多的人,所以能編出最合理的劇本,把所有髒水都精準地潑在一個孩子的頭上。


 燕隼似乎也並沒有抱著這種不切實際的期待,只是依舊垂著眼,看著自己的指尖,張了張口。


 聲音太低,餘牧沒聽清:“什麼?”


 燕隼又重複了一遍。


 ……在他重複到第十二遍的時候,磕磕絆絆的發音終於變得清晰。


 燕隼在模仿餘牧剛才的發音和語調。


 他自己沒有流暢開口的能力,所以他來套餘牧的話,然後照著原樣學下來。


 “……沒做那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