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大夢敘平生 作品

第22章 養一隻萬人嫌崽崽

 小雪沫沫被好好地攏在懷裡揉。


 寒風擋著進不來, 陽光鑽出雲隙,像是灑下一層金粉。


 穆瑜穿著那件常穿的休閒外套,身上氣息溫暖,讓路旁覆著積雪的斑駁長椅也像是家。


 在這片經冬都有雪覆蓋的高緯度雪原, 風雪肆虐時日光也蒼白, 彷彿天與地都只有白茫茫一片。


 可風住雪停, 雲破日出, 明亮燦爛的太陽又往眼睛裡無遮無攔地照。


 穆瑜坐在長椅上,把滾得髒兮兮的小雪團圈在懷裡,一下一下在後背上輕輕地拍。


 早上的小冰球早化沒了, 估計所有冰殼化的水都得倒出來,小傢伙還是第一次哭得聲音這麼大、眼淚這麼多。


 湧出來的眼淚怎麼擦都擦不完, 燕隼死死蜷在穆瑜懷裡,放聲大哭, 像是頭傷痕累累終於一頭栽進洞穴的幼獸, 緊緊扒著唯一的家。


 ……


 等徹底緩過勁來、滿腔說不出的難過都發洩乾淨,有些威風凜凜的小英雄已經不會動了。


 燙的。


 燕隼滿臉通紅,在熟悉的外套裡蜷成一小團,後知後覺意識到剛才哭的聲音有多響。


 樹梢上的小鳥都嚇飛了。


 爸爸鳥媽媽鳥端著小崽連窩走的,撲稜著翅膀,緊張得踹掉了一整根枝條的雪。


 一隻熱乎乎小雪團在懷裡極限絮窩, 又燙又不好意思,試圖找個地方徹底藏起來。


 穆瑜察覺到動靜, 俯下肩來看:“一起去上班好嗎?”


 他把笑意壓得很好, 摸摸藏在胸口試圖往裡鑽的小腦袋, 握住抱著小腦袋的小胳膊:“去冰上玩飛飛, 還有滑滑梯。”


 燕隼愣了好一會兒, 忘記了害羞,慢慢從外套裡鑽出來。


 穆瑜的聲音很輕,他沒有問燕隼為什麼打架、為什麼哭,只是把早上的問題又一字不動地重複了一遍。


 後悔了也沒事,改主意了也不要緊。


 還會有一樣的問題蹲在路旁悄悄地等。


 等小朋友偷跑出來找老師,就一把抱住,再問一遍,一點也不急地等新的答案。


 小雪團什麼也顧不上,從穆瑜的外套裡爬出來,一連串地用力點頭點頭點頭。


 燕隼不好意思出聲,點完了頭就攥著袖子去抹眼淚,才抬起胳膊,就被溫暖的手掌攔住。


 穆瑜握著他的手,從外衣口袋裡取出手帕,讓燕隼坐在長椅上,自己轉身蹲下來。


 他的力道又輕又仔細,把整張小臉都擦得乾乾淨淨,又拄著膝端詳了一會兒,戳戳白花花的睫毛:“凍冰了。”


 把自己哭到凍冰的小雪團:“……qwq”


 穆瑜輕咳一聲,不再管笑意,曲起指節一點點拈淨睫毛間的小冰碴。


 一直沒有菸酒之類的嗜好,穆瑜的手很乾淨,溫暖乾燥,指間只有鋼筆墨水和最溫和普通的香皂味道。


 燕隼坐在長椅上,眼淚凍成的小冰碴被慢慢拭淨。胸口的最後那一點難過也像是浮冰,一戳就翻進水裡,再也不見蹤影。


 燕隼緊緊攥著穆瑜的衣角,忽然跳下長椅,用手撥開地面上的積雪,畫了個最大最厲害的火柴人。


 他畫得太大,不得不在雪地上繞了一個好大的圈,跑得有點喘,腦門上冒出一小點細細的汗。


 剛一畫完,燕隼就立刻跑回來,又啪地貼在穆瑜腿上,仰著超嚴肅的小臉用力比劃。


 “宿主,宿主。”系統現在既看不懂火柴人簡筆畫,又聽不懂小雪團連比帶劃的“啊啊”,抱著筆記本狂記,“燕隼說什麼?”


 “這是我。”穆瑜借用系統的相機拍照留念,一邊講解,“我,一定。”他半蹲下來,平視著嚴肅到不行的小傢伙,翻譯,“一定可以讓我出去。”


 穆瑜把《雪地裡的超大號火柴人》這張照片收好,準備打印出來,將來給燕隼做一面照片牆:“會變得很厲害,會帶我出去,一起回家。”


 “我相信。”穆瑜認真回答,“小英雄會魔法。”


 燕隼砰地變燙,熱乎乎戳在雪地裡站得筆直,小手輕輕撥著那個勳章,整個人紅通通:“啊,啊。”


 “這個的意思是‘那當然了’。”


 穆瑜笑出來,摸摸小傢伙冒著熱氣又迅速結霜的頭髮:“當、然。”


 燕隼立刻跟著學:“當,當然。”


 他有時候不好意思開口,是怕自己發出來的音不標準,現在連這一顧慮也拋開,聽到穆瑜說什麼都跟著學:“當然,魔法。”


 有些小英雄,攥著拳頭一臉超兇的嚴肅,其實“h”跟“f”還不太分得清,哭過的嗓子又軟又糯,還粘在老師的腿上當一步一蹦的連體小掛件。


 穆瑜牽著他一起走去下個班車站點,不著痕跡地放慢速度,讓有了家的小雪團昂頭挺胸,威風凜凜地經過一路上的羨慕視線。


 孩子王才吃了一頓竹筍炒肉,抹著眼淚哭哭啼啼,帶著更大一群小弟來“討公道”。


 看到燕隼被老師牽著手一起去上班,孩子王難以置信地瞪圓了眼睛。


 更大一群小弟也蹲成一團,暫時忘了復仇大業,眼巴巴看著燕隼和燕隼的“老師”。


 “老大。”小弟一號探頭,“燕隼被他的老師領去上班了。”


 小弟一號問:“他是不是特別厲害啊?”


 在小朋友的世界裡,能被大人帶去上班的,一定是最厲害、最聰明、最聽話的小朋友。


 穆瑜這幾天在附近散步,已經把自己家的小朋友介紹給了附近擺攤的攤主。很多父母帶著孩子做復健,都希望能提高社會化評分,很鼓勵自家孩子去和新來的孩子交朋友。


 有好多孩子其實已經聽父母說過,也知道那個被老師帶來這裡的小朋友,名字是叫“燕隼”。


 孩子王的哭聲戛然而止,摸了摸脖子,嘴硬:“也沒多厲害……就,一般吧。”


 小弟一號“哦”了一聲,又忍不住探頭,去看燕隼的老師和燕隼緊緊牽著的手。


 一大一小走在雪地裡,留下兩行貼得近近的腳印。


 牽著燕隼的那個老師在臨走前,還給留在雪地裡的大火柴人悄悄補上了幾筆,添了個無論什麼時候都不分開的小火柴人。


 “怕,怕什麼!”


 孩子王環視一圈,用力吸了吸鼻涕,站在冷風裡抹了把臉:“他都不會說話!”


 剛滿三歲的小弟二號小聲羨慕:“可是燕隼有老師牽手手耶qvq。”


 孩子王抱著胳膊,好大一聲冷哼:“他剛才都打架了!都五歲了還不乖,還把衣服弄髒了!”


 同樣五歲的小弟二號小聲眼饞:“可是燕隼有老師牽手手耶qvq。”


 孩子王快氣哭了:“啊啊啊總之你們都不準和他玩!他打架可兇了,把我摁在地上揍!以後肯定也會這麼揍你們!”


 孩子王發現一群小弟誰也沒聽見自己說話,都在抻著脖子往遠看,就覺得不太妙,連忙手腳並用爬上房蓋:“……”


 把他摁在地上揍的小屁孩……啊啊行吧,燕隼,不過是學會了個“老師”,一路上就都在顯擺。


 牽著他的老師居然一點都沒不耐煩,燕隼說一聲,就清清楚楚答應一聲。


 燕隼說出的“老師”越來越響亮、越來越標準。


 一點都不比他差了。


 孩子王感到了強烈的危機,決心回去就翻字典,找出一堆燕隼還不會說的詞,全抄在作業本上。


 等下次再有機會,他就拿著作業本去燕隼面前大聲讀,一直讀到對方氣哭為止。


 剛打定主意,下面一群小弟眼巴巴的“哇”就讓孩子王心頭一沉,踩在房蓋上抻著脖子往遠看過去。


 ……一陣不大點的風,碰巧拂落了一樹的積雪。


 燕隼一點都沒注意,他之前已經偷偷吸了好幾次氣,終於閉著眼睛,大聲喊出來:“老師!”


 穆瑜轉回身,這次沒有回答,而是直接彎下腰來,含笑張開手臂。


 燕隼忽然下起的局部小雪裡飛跑過去,被穆瑜穩穩當當接住,向上舉高。


 他已經好久沒這麼玩了,又緊張又高興,興奮地撲稜胳膊,被飛進嘴裡的小雪花嗆得一邊咳嗽一邊笑。


 穆瑜舉著小雪團玩飛飛,舉得比以前還高。兩個人一直在雪地裡玩夠了,又比賽跑步,在不知道哪響起來的哨子聲裡一起往下個車站跑,小雪團的帽子上還頂了個小小號的雪團。


 碎雪紛紛揚揚,陽光亮得好像透明。


 /


 人類的悲喜時常並不相通。


 有些小雪團,因為徹底打開心結、下定了決心要變得超級厲害再帶老師出去,一到冰場就立刻跑去換衣服。


 有些小狐獴,因為剛結束快樂的假期,又困又乏又遺憾只看到大師兄劈了二十五個叉,飄進冰場半天還在打哈欠。


 發現櫃子裡早準備好的小冰鞋、疊得整整齊齊的新訓練服,燕隼就又有點燙得冒泡。飛快換好衣服,又把弄髒的羽絨服用力摺好,藏進了櫃子。


 發現穿著一身黑色訓練服、面無表情雙手插兜站在冰場旁邊的冷酷黑雪團,一群小狐獴三秒內擠成一團。誰也不敢動,嚇飛了全部的瞌睡蟲。


 ……


 劈了二十五個叉的大師兄反應最大。


 好好一隻傲氣到不行、眼裡誰都裝不下的紅毛小公雞,“嗷”一嗓子蹦起來,掉頭就直奔陸地訓練場:“我今天做陸上訓練!我不上冰!你們愛誰上誰上!”


 其他遲了一步反應過來的少年隊員:“……啊啊啊我們也還沒做熱身!!”陸上訓練一共就那麼大點地方,擠進去一個就少一塊!


 一群少年隊員爭先恐後衝進陸地訓練場佔位置,完全沒有想起那個超級冷酷、會舉著糖和刀一口氣追他們滑行八十圈的雪糰子,是繞著餘老師公轉的。


 餘老師來了陸地訓練場,那麼冷酷雪團當然也會來陸地訓練場。


 發現燕隼連滑滑梯都不感興趣、反而對訓練的熱情非常高,穆瑜就蹲下來,用火柴人和比劃給燕隼佈置了任務。


 “活動熱身,跳繩,靠牆靜蹲,敏捷梯。”


 穆瑜握著燕隼的小胳膊,舉起來晃了晃:“累的時候要舉手。”


 燕隼站得筆直,小腦袋嚴肅地點了好幾下,又盯著火柴人簡筆畫,從口袋裡摸出一塊糖。


 他把糖紙剝下來展開,看一眼描一筆,認真記下姿勢不同的火柴人。


 因為有“交新朋友、鞏固已有友誼”的kpi,燕隼把那塊糖收進口袋裡,又回頭看了一眼那些少年隊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