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大夢敘平生 作品

第23章 養一隻萬人嫌崽崽

 記者舉著光禿禿的話筒, 恍惚飄走了。


 一群手插兜又叛逆又酷的少年隊員,依然倔強沉默地駐守在餘老師的身後,半步不讓, 誓與餘老師共進退。


 堅持到攝像也徹底走遠, 傲然矗立的小狐獴群才齊齊鬆了好大一口氣。


 小狐獴們警惕四望,趁著沒人注意,抱起冷酷的大哥咻地扎進更衣室,拿出訓練專用筆記本,討論起了剛才的出場效果。


 表現完美!


 大哥的狠話放得也完美!


 今晚肯定不用再做噩夢當復讀機了!


 少年隊員們含著淚擊掌慶祝——畢竟誰也不想再在睡得正香、夢裡砸吧著嘴啃大肘子的時候, 被一陣寒意倏然驚醒, 教蹲在床頭的大哥“餘雪團”三個字怎麼念。


 誰也不想了!


 精神壓力太大……再多念一次也受不了了。


 受不了了!!!


 做夢啃肘子大骨棒上都刻著這麼三個白花花的大字!


 本來“餘雪團”這三個字,就很明顯有點拗口,不那麼好念。


 他們還很害怕大哥將來長大以後,滅口掉所有記得這段往事的人。


 那也沒辦法, 勸也勸不住, 大哥就要叫餘雪團。


 “絕對不準再提起這件事。”少年組隊長翻起衣領, 沉穩發言, “大哥就是大哥, 不是餘雪團。”


 ……就算是餘雪團, 也不是他們能叫的,否則將來會被滅口。


 只能祈禱萬能的時間會淹沒一切。


 一群小狐獴拼命點腦殼:“嗯嗯嗯。”


 少年組隊長捂著大哥的耳朵:“‘崽崽’這個詞也要忘掉, 誰也不準在夢話裡說出口。”


 ……畢竟說了一千遍,很可能已經有肌肉記憶了。


 但那只是餘老師家的崽崽, 在他們隊裡, 那是至高無上的小閻王。


 一群小狐獴拼命晃腦袋, 企圖把這個詞晃出去:“嗯嗯嗯。”


 少年組隊長鬆了口氣, 雙手抱起大哥, 端端正正放在更衣室的凳子上,大家搬著小馬紮坐成一圈。


 出內測成績那天,少年組隊長就知道麻煩了,肯定有人要借題發揮——當時餘老師去拿成績單,他們趕緊躲進更衣室開小會,生怕被發現。


 心情很緊張,氣氛很凝重,十九個人十八個都在警惕放哨,沒有一個發現凳子底下不是凳子腿是大哥。


 “嚇記者一大跳小分隊”就這麼出師未捷地被嚇了一大跳,哭唧唧變成了二十個人。


 新加入排練現場的大哥很堅定,有著獨特的審美,駁回了他們絞盡腦汁用盡文學素養起的所有好聽、簡單、朗朗上口的名字,堅持要叫餘雪團。


 ……至於排練的內容,只要是看直播的人都知道了。


 沒看直播的人,回頭大概也會從各種公眾號、視頻推送、新聞頭條上看到。


 少年組隊長拿著自己打探來的情報,壓低聲音給其他人講:“總之……甭管為什麼,現在有一大堆人看著我們,比過去還多。”


 他們其實也的確暫時還理解不了,這種變化是因為什麼。


 這件事早發酵出體育圈,並引發了一系列的連鎖反應,以及越來越多壓不住的質疑。


 ——這些腌臢事難道就真的只是燕父一個人做出來的?


 為什麼伯格黑德我罵我自己的通稿一出,那麼多俱樂部都緊急封閉集訓,手忙腳亂地自檢,還開除了一大批教練?


 為什麼這幾次的比賽,有那麼幾個原本成績不錯的隊員,忽然就連圈都轉不明白了?


 為什麼不光是花滑圈,其他的體育項目也都有不同程度的震盪,有的甚至嚴重到全面停賽的地步?


 還有燕家——事是燕父做的,燕溪不知道,燕母也不知道?


 如果燕母知道,又為什麼沒有阻止?


 如果燕母不知道……她不是育兒專家嗎?怎麼看不出丈夫手底下那些小隊員的意識損傷?


 不論是哪種可能性,都說明燕母的那些“育兒寶典”很可能不像說得那麼完美。那麼是不是意味著,有很多父母和孩子,都在不知不覺中遭受了誤導?


 同時,違規用藥的調查影響也越來越嚴重、越來越惡劣。甚至有人發現,這種藥不僅被用於高強度訓練的少年運動員,還被用於許多沒什麼特長、被押著埋頭苦學只求高分通過考試的普通學生。


 有許多把出人頭地過好日子的期望都放在孩子身上、一心要讓孩子考出好成績的家庭,是不會特地關注孩子的心理狀況的——真出了狀況,甚至還要埋怨耽誤了課程和考試。而這種藥,恰恰就能掩蓋意識損傷,能把孩子變乖、變得不再胡思亂想,變得只會聽話和學習……


 這才是真的“一石激起千層浪”,牽扯出的問題實在太多了,事件一經各方升級,早已不再是一支少年花滑運動隊這麼簡單。


 這時反倒體現出了“溫室”在某種意義上的好處——這些風波發生在外面,驚濤駭浪暗流洶湧,卻影響不到處在風口浪尖的孩子。


 少年隊員們只是知道,關注他們的人越來越多,有好人有壞人,有不懷好意的混蛋。


 “……目前只能做到這一步。”


 少年組隊長很有些當教練的天賦,詳細說完了自己記錄下隊員們的薄弱點,跟隊員們肩膀搭肩膀,頭碰著頭:“沒別的辦法,得趕緊更牛逼。”


 他們還不夠強。


 說到底,這是那些混蛋能借題發揮、找茬難為餘老師的真正原因。


 競技體育,歸根結底是要拿成績說話的。


 要是內測成績都能保證不下滑,就誰也弄不走餘老師——他們恨不得把自己的分填那幾個空裡面。


 要是每個人分出來幾分,能把下滑的那幾個人拽上來,好結結實實堵住混蛋們的嘴,讓餘老師留下……他們都能自願把分數讓出去。


 少年組隊長等大哥看完筆記本,雙手接回來,交給下一個人:“好,現在聽老三說。”


 雖然不知道大哥能不能看懂……但該走的流程必須得走。


 這就是氣場!


 這就是地位!


 這就是他們以後不被滅口的唯一希望……qaq


 坐在他邊上的少年隊員立刻坐直,緊張地清了清嗓子:“我,我就只有六十三點要說。”


 ……


 紅毛小公雞坐在櫃子頂上,一隻腳踩著櫃子邊,另一條腿垂下去晃晃悠悠。


 他是大師兄,當然不能跟這群小屁孩一樣幼稚,還碰碰拳頭加油油。


 小公雞抱著胳膊,低頭看著這些師弟湊在一塊兒,抓耳撓腮地想辦法、找能突破的薄弱點,好給後面那幾個人提分。


 ……這種事在過去從沒有過。


 就在半年前,男單少年組的內測,還有人因為有個跳躍被錯判成無效少了一分,跑去找燕教練申訴。


 當時也是直播採訪,燕教練被那幾個助理教練簇擁著,因為丟面子臉色瞬間難看了一瞬,又愈發冷淡:“像有些隊員,野心寫在臉上,只知道盯著一兩分死摳……不會讓他們上場。”


 “花滑是藝術,不是分數的堆砌。”


 那個灰色的影子無數次在他們的噩夢裡出現,逼他們上難度,逼他們盯分數,口口聲聲地說“藝術”:“沒有悟性的選手,沒有上場的價值。”


 ……


 排名第三的隊員說完了他的六十三點建議。


 其中有四十幾條有關用刃的建議,都既樸實又中肯,是給那幾個分數下滑的隊員的,一看就下了苦功夫。


 “說得特別好!”


 少年組隊長帶頭鼓掌,又用力勒了下老七的肩膀:“你也得把分給我們提上來——有餘老師在呢,大夥兒都幫你,聽見了嗎?”


 老七叫張文達,就是那個被燕教練說“野心寫在臉上”、“沒有上場價值”的隊員。


 他和燕溪年紀一樣,擅長的技術動作一樣,連身形都相似,偶爾遠景甚至會被看比賽的觀眾認錯,是隊裡被燕教練罵得最狠的隊員。


 他的意識損傷度是百分之二十九,換了餘老師以後反而損傷得更多,已經嚴重到了百分之三十一。這次內測成績下滑的有他一個——他太想跳好了。


 越想就越急,越急狀態就越差,越差越不敢見餘老師,內測前情緒崩潰,張文達把自己在宿舍裡關了三天。


 內測開始那天,他躲在洗手間,怕得站都站不穩。


 紅毛小公雞被一群小狐獴眼巴巴圍著,責任心爆棚地殺進洗手間,站在門外抑揚頓挫花式彩虹屁了足足十分鐘,也沒把人哄出來。


 最後王牌大師兄還是徹底失去耐心,一腳踹開門,把人生拉硬拽拖去了冰場。


 別說成績不好……老七這回能出成績,都是託他們大哥的福。


 燕隼之前檢測的意識損傷度太高,達不到運動員標準,暫時還沒有正式入隊,不跟著一起參加內測。


 但即使是這樣,燕隼依然堅定地跟在餘老師身邊,踮著腳鄭重地接過了小哨子,負責擔任吹哨這份據餘老師說“非常重要、不可或缺”的工作。


 當時少年隊員們都在冰場邊,做準備活動和熱身。


 餘老師家的小閻王在看臺幫忙,非常忙碌,既要幫忙抱資料還要幫忙吹哨。


 不鏽鋼的小哨子,顏色冷冰冰的,掛在冷冰冰的小閻王脖子上,晃來晃去。


 看臺起碼有兩米高,隊員們站在冰上,燕隼站在隊員們頭頂。


 那雙莫得感情的黑眼睛垂下來,用和拿著刀片端詳奶糖一模一樣的視線,往張文達身上淡淡一掃。


 ……靈魂出竅不外於是。


 張文達的靈魂當時就冷冰冰的出竅了。


 於是這種狀態反而陰差陽錯,緩解了高度緊張導致的精神崩潰——畢竟人都嚇麻了,就這麼麻著上場,刻在記憶裡的動作來上一遍,至少基礎分還真沒丟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