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大夢敘平生 作品

第69章 養漂亮機靈小騙子

 白霧淡去時, 正盛開著一樹槐花。


 穆瑜睜開眼時就在槐樹下。


 有串白亮亮剔透的槐花讓風吹下來,砸在他肩上,又骨碌碌往地上滾。


 掉進土裡之前, 那一嘟嚕小槐花被手掌截住,從小方框裡淌出來的風把塵埃輕輕拍乾淨,托起摔歪了的花瓣。


 系統已經很熟練,抱著筆記本準備好了:“宿主!我們在哪?”


 穆瑜正觀察那串槐花的花萼:“存在s32號世界的可能性。”


 系統還是第一次聽宿主說“可能性”, 繞著槐花轉了好幾個圈:“宿主也不能肯定嗎?”


 “也不是每個世界都有特殊樹種。”穆瑜的心態很好, “但我是飄著的,所以這可能是s32號世界。”


 系統:“……”


 系統:“???”


 系統慌忙掏出安全帶火速纏繞:“啊啊啊宿主您真的在飄著!!!”


 這一次的最終考核開啟於春末,他們所到的世界看起來也差不多,陽光正好綠草如茵,風被曬得暖洋洋,已經有了夏天的影子。


 因為無人打理的野草長得相當茂盛, 如果不仔細看, 甚至還發現不了, 穆瑜其實並沒完全站在地上。


 “放心,只是飄一下試試。”


 穆瑜收好那串小槐花,給嚇到亂飛的系統戴了個小賽博護身符:“不是那種傳統的靈異世界,沒有恐怖元素。”


 系統抱緊賽博護身符, 哆哆嗦嗦地看著直奔他們、面目不清、一身黑漆漆陰冷四溢的猙獰影子:“宿宿宿主這個好像有點恐怖……”


 穆瑜沉穩地畫了個方框。


 猙獰的漆黑影子被方框套住, 左衝右突, 掙扎無果。


 那些叫人不寒而慄的冰冷黑氣須臾消散, 一隻毛絨絨的小灰鴨子啪嘰一聲掉在地上。


 系統:“……”


 小灰鴨子骨碌碌翻了好幾個跟頭才站穩,初心不減, 扎著翅膀啪嗒啪嗒搖搖晃晃衝過來, 兇狠攻擊穆瑜的鞋帶。


 系統火速穿上機械蜻蜓套裝, 端起衝鋒槍前去禦敵:“小灰鴨!你的對手是我——”


 穆瑜又幫忙畫了個方框,讓小灰鴨褪去絨毛長大成鵝,換上了漂亮的白羽毛。


 漂漂亮亮的白天鵝鬆開穆瑜的鞋帶,愣了半天,嘗試著拍打翅膀,跌跌撞撞地滿地亂跑。


 和小灰鴨搏鬥正酣、揪了足足兩根羽毛的系統:“?”


 系統舉起大白羽毛:“宿主,這個不是小鴨子!”


 “對。”穆瑜說,“這是隻赤嘴天鵝的幼鳥,是天鵝裡最漂亮的一種。”


 全身雪白的天鵝舒展翅膀,用鮮紅色的喙仔細打理羽毛,屈起長頸垂頭,發出興高采烈的安靜氣聲。


 赤嘴天鵝也叫啞音天鵝——因為它們的氣管構造,生來就沒辦法發出太明確的聲音。所以幼鳥在遭遇危險時,也無法用鳴叫聲來呼救。


 這隻雛鳥大概就是因為這個原因,還沒來得及褪去羽毛長大、變得漂漂亮亮,就葬身在了天敵的口中。


 穆瑜幫它在空中做了一條水道。


 透明的清涼水花在風裡飛濺,長大成鳥的漂亮天鵝緩慢扇動著翅膀,伸長脖頸徐徐起飛,消失在金色的陽光裡。


 ……


 “這裡是‘槐中世界’,序列s32。”


 穆瑜打開摺疊的合金手杖,回到地面站穩,俯身扶了下右膝:“世界規則是‘完成心願的意識會消失’。”


 系統在穿書局接受培訓時,也隱約聽說過這個世界:“宿主,是和s33世界綁定的那個子世界嗎?”


 穆瑜點了點頭,走出那片草坪。


 s33號世界是個和現實世界很近似,乍看十分普通的世界。


 讓它變得特殊、不少人都聽說過的原因,就是這個與之相連的“槐中世界”。


 亡者的暫居之所。


 在他們離開槐樹枝葉所籠罩的範圍那一瞬間,四周的景象也發生變化——腳下變成了修剪平整的柔軟草坪,四周有石桌、有假山,有小石子拼成的休閒步道。


 有人在石桌上下象棋,棋子拍得清脆作響。小孩子在假山爬上爬下著嬉鬧,草坪上有人在放風箏。


 這是個很熱鬧的公園,有不少人來這裡踏青春遊,也有人來這裡算命。


 還有不少。石子步道上,推著輛寫著“睜眼通陰陽”、“閉眼定乾坤”、“不靈不要錢”的自行車小攤,生意甚至比這邊的棋桌還要熱鬧。


 推著自行車的,是個穿得漂漂亮亮的小少年。


 看起來也就十一二歲的年紀,頂著一頭淺栗色的小卷毛,膚色極白睫毛纖長,眼睛笑起來就彎彎,是種彷彿摻了蜜的明亮琥珀色。


 他揹著畫夾,戴著咖色的軟氈帽,打著卷的柔軟短髮被稍稍壓住,又從帽簷邊上冒出來。


 一件尺碼稍大的燈芯絨夾克套在他身上,厚重挺括的深灰色,袖口挽起一折,露出瘦削漂亮的腕骨,能看見裡面雪白的襯衫領子。


 不論公園踏青主題還是算命主題,還是那輛相當滄桑、看起來身經百戰的自行車,跟這一身打扮似乎都不太契合。


 不知道的人看來,倒更像是什麼過來寫生的、學藝術的高級私立學校學生,或者拍照片的小童星。


 但圍著自行車的顯然都是他的老主顧——沒人問他拍不拍照,只有人扯著他不停地壓低聲音詢問,有些人一邊說話,一邊還相當警惕地左顧右盼。


 那小少年只是笑盈盈站著,答話的語氣也輕快柔和,循循善誘,琥珀色的眼睛裡藏著的光亮卻相當精明敏銳。


 彷彿只要看清來人,他就能立刻猜出對方最關心的事、說出對方最想聽的話。


 “這個世界的人知道有‘槐中世界’的存在,但只有亡者和極為特殊的少數人,能進入那個世界。”


 系統埋頭翻介紹:“是給亡者實現心願,了卻執念的地方。”


 倘若在死亡之前,仍有心願執念未了、仍不甘心就這麼閤眼,意識就會進入“槐中世界”。


 槐中世界自成體系,亡者的意識暫居其間,直到願望實現了卻、或是執念終於消散,意識也就隨之徹底消失。


 所以,來這裡的人,懷著的心思也各有不同。


 “比如那對夫妻,就是來問他們夭折的寶寶還想要什麼玩具。”


 系統給宿主彙報:“還有那邊的女孩子,是想問過世的父母能不能收到她的畢業典禮照片。後面帶糖來的小男孩,是想問他爺爺要不要一副新假牙。”


 系統小聲戳穿那個保證“一定能收到”的小騙子:“宿主,那個女孩的父母其實根本就沒去槐中世界。”


 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會心有牽掛,滯留在世上。


 那女孩的父母早就不在了。她臨近畢業壓力很大,每個月都來,收到的那些父母的“鼓勵”跟“安慰”,其實都是那小騙子編的。


 還有那對因為寶寶夭折,已經接受了一年多心理疏導的年輕夫妻,也是最近才被人介紹來這裡,聽那小騙子說寶寶還沒走,願望是想玩一大車玩具。


 ——這倒是沒騙人,但小騙子來轉達的那些玩具,每五個裡就有一個是他自己想玩的。


 也不想想三歲的寶寶怎麼可能做夢都想要一個電光悠悠球。


 ……這小騙子竟然還用“爺爺想檢查假牙好不好用”的理由,相當心安理得地騙走了學前班小朋友口袋裡所有的棒棒糖。


 “姐姐這麼厲害,叔叔阿姨看到照片,就能安心走啦。”


 小騙子眼睛彎彎,把畢業照片收進畫夾,用疊得整整齊齊的手帕紙給那個女孩擦眼淚:“平郵還是快遞呀?這麼重要的照片,買個保險比較好。”


 女孩子接過手帕紙,被他小紳士一樣的優雅架勢逗得破涕為笑:“還能買保險嗎?”


 “當然能,買了保險就是我親自送。”小騙子彬彬有禮地扶肩俯身,“使命必達哦。”


 女孩子用力揉眼睛,紅著眼圈笑得不行:“好,好……買保險吧,多少錢?”


 小騙子立刻拿出一個相當精緻的鐳射款塑封膜,把畢業照片仔仔細細塑封好,還加了個實木相框,舉起一個隨身攜帶的“承惠五十元”的古色古香的收款碼。


 女孩子笑得手機都拿不穩,給他掃了五十塊錢,揮手告別:“弟弟,我以後可能不來啦,謝謝你。”


 “承蒙惠顧。”小騙子相當優雅地脫帽致意,“後會無期。”


 女孩子用力招了招手,轉身走遠。


 她的後背直起來,腳步輕快,像是徹底甩脫了什麼看不見的過往。


 還有更多的人,尚且不捨得切斷和那個世界的聯繫。


 那個小少年忙碌得很,有人託他寄信、有人託他轉交信物,還有人拿來水果、塞點心和麵食,塞紙做的大別墅。


 也熟練地接過來,一手收錢一手收貨,全放進自行車後面馱著的大保溫箱裡,不停保證:“請放心,沒問題的,都會送到……”


 “阿婆,放心啦。”少年彎下腰,在白髮蒼蒼的老奶奶耳邊耐心說,“您家囡囡過得可好了,每天都穿花裙子,穿小紅皮鞋在舞蹈隊跳舞呢。”


 老奶奶抹著眼淚,握著他的手不停說著什麼,少年就又眉眼彎彎地打開畫夾,取出了一張栩栩如生的速寫。


 速寫裡的小女孩穿著漂亮的芭蕾舞服,翩翩起舞,像是隻小天鵝。


 那小姑娘其實也早已經不在槐中世界——那是個父母都去打工了的小女孩,跟著奶奶住,自己偷偷跟著電視學跳舞。


 奶奶看到了,不懂那是芭蕾舞,就省吃儉用地給她買小紅皮鞋。


 父母一年才回來一次,小姑娘很懂事,生病了自己扛、難受了也不說。腿疼得不行才去醫院檢查,發現是骨癌,已經到了轉移擴散的階段,去大醫院也已經來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