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大夢敘平生 作品
第71章 養漂亮機靈小騙子
意識聽到鈴聲就從家裡跑出來,從他手裡接過信和快遞,大聲向小信使道謝,把報酬塞進大挎包。
還有那天幫忙的意識,神神秘秘打眼色,拉著小騙子對暗號:“怎麼樣怎麼樣,搞定了嗎?”
“當然!”路南柯信心滿滿,“可是我親自出馬,不會有問題。”
那幾個意識立刻高興起來,爭先恐後地揉他頭髮,一邊擊掌一邊起鬨:“嘿,不愧是我們最厲害的小騙子!”
路南柯被揉得搖搖晃晃,也笑得直揉眼睛,又對著玻璃一本正經地把頭髮整理好,用澆花的小噴霧瓶噴了半天,這才重新戴上小軟氈帽:“好啦,好啦,你們有沒有什麼想要的東西?”
“你又要出去了嗎?”一個意識問,“怎麼有了家還出去,外面那個世界可不像裡面這麼安全。”
路南柯挺成熟地嘆了口氣:“工作嘛,誰家信使不出門的。”
他其實是必須去給他的小槐樹澆水施肥了,還得去檢查一下,到底是掉了幾片葉子。
而且路南柯也想試著找一找,大肥羊先生在現實世界的家在哪。
槐花蜜太好吃了,他剛才沒忍住用乾淨的小勺子舀了一點蘸饅頭,風捲殘雲地一口氣全吃光了,剩下的打算送給他們家真正的小孩。
“對了。”聽他提起這個,一個意識忽然想起,“你聽說了嗎?這邊好像要來一個新信使,是大槐樹派來的……”
另一個意識立刻搶著說:“我們是想讓你幫忙問問,能不能不要啊?”
立刻有人贊同:“我們要新信使幹什麼?有你就完全夠了嘛。”
雖然也不是什麼完全明確成文的規矩,但在槐中世界裡,一片地方,通常都是隻有一個信使的。
像路南柯這種天南海北到處躥的小騙子,也只是在外面的世界不固定,騙一次換一個地方。在槐中世界裡,不論走出去多遠,都會騎著自行車回他們這兒。
這就有點像自然法則。
一棵樹只能在一個地方紮根,信使們的槐樹需要吸取龐大的生機,所以通常都不會互相干涉。
除非大槐樹已經感知到,某一個地方的信使即將空缺,才會有新的信使被派來接替。
意識們緊張到不行:“路南柯,你不會是要退休了吧?”
……
風捲著片葉子悄然飄落。
路南柯站在太陽底下,扶著自行車,垂著眼睫安靜不動。
幾個意識你一言我一語,發現他們的小騙子站著不說話,連忙摸摸他的頭,扶著他的肩膀搖晃。
這一晃,他身上又嘩啦啦掉下一樹的枯葉。
“路南柯?路南柯!”意識們抓住那些葉子,緊張地喊他,“你怎麼了,你怎麼會掉葉子?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們!?”
一群意識又是叫又是喊,幾乎要把人抬去看不知道管不管用的醫生搶救,才有人發現小騙子打著顫的眼睫底下,明顯就是快要憋不住的小壞水,嘴角都快揚上天了。
小騙子叮的一聲復活,囂張地翹尾巴:“上當了吧!”
路南柯咻地蹦上自行車,得意洋洋一蹬老遠:“葉子是假的!嚇唬你們的,你們怎麼什麼都上當啊?”
掉的是小騙子精心做的道具,全是假葉子,那叫一個惟妙惟肖栩栩如生,本來是用來在外面金蟬脫殼的。
意識們氣到比劃著要捶他:“路南柯!你個連自己人都騙的小騙子!下次你就算躺在地上也絕對騙不到我們了!”
“吃一塹長一智!”小騙子笑得直不起腰,“放心吧,放心吧,我怎麼會退休?我才十一歲誒!”
一群意識這才鬆了口氣,吵吵嚷嚷:“誰知道你有沒有結下什麼仇家,說不定你哪天就跑了……”
“那你們可得好好哄著我。”路南柯一本正經地搖頭嘆氣,“唉,我要是跑了,上哪裡再找我這麼好的信使?每天幫你們編一千個故事,要燒一千個腦細胞呢。”
生死有別,信使負責在兩個世界間送信,原本是不該做任何多餘的事的。
也只有路南柯這個才十一歲、因為沒成年連執照都沒有的小信使,才會幫生病過世的年輕父親編故事,哄他家的小姑娘以為爸爸去了很遠的地方出差。
為了不出紕漏,小騙子還得每次都偽造不同地方的信封、郵戳跟郵票,偶爾還得扛著自己的小槐樹冒充聖誕樹,頂著一串小彩燈去送禮物。
“快哄我!”小騙子叉著腰,“不然我可是會累到瘋狂掉葉子的哦,我可是棵嬌氣的小槐樹。”
意識們其實隔三差五就要被騙一次,但槐中世界的意識記憶力大都不好,除了最深刻的願望和執念,剩下的都很容易忘掉。
意識就是這樣的,只能牢牢記住最在意的人和事。
所以這一手百試百靈,意識們立刻跑去給小信使捶背捏肩按摩胳膊,好聲好氣地哄他們這棵最嬌氣的小槐樹一定別掉葉子,好好開花、好好長大。
“唉,唉。”小騙子搖頭晃腦,“現在說得好聽,等我三天不來、五天不來,一個星期都不來,你們肯定就把我忘啦。”
麵包師的麵包店曾經在這一片最火爆,可等那個意識離開以後,三天就沒什麼人再記得,五天就沒人再來買麵包,過了一個星期,那個麵包店就消失了。
意識們保證:“絕對不會!我們都會牢牢記住你。”
“你是我們的小信使。”意識們哄他,“幾年十幾年都不會忘。”
小騙子被哄高興了,翹著尾巴打了個響指:“好啦好啦,快去列單子!趁我今天高興,要什麼都給你們弄來……”
一群意識歡天喜地地跑去登記,路南柯摸出幾塊槐花糕,囫圇塞進嘴裡吞下去。
路南柯扶著自行車站了一會兒,去那些假葉子裡扒拉扒拉,找到一片捲曲著蔫巴巴的小黃葉,放進小軟氈帽的夾層。
路南柯知道,自己必須得儘快去給小樹澆水施肥了。
他有大肥羊先生塞的槐花糕吃,所以這次還有力氣,一邊大口大口狼吞虎嚥,一邊帶著那張單子往外走。
小騙子走到大槐樹底下,沒急著出去,先靠在樹幹上,探頭看了看外面的動靜。
“您是發現我要死了,所以派了新的信使來嗎?”
斷了根的小槐樹把額頭貼在大槐樹上,輕聲說:“請再給我一點時間吧。”
“我不需要休息,不需要躺在那裡被人照顧,不需要停在什麼地方……我可以勝任我的工作。”
“我長不動了,就躺進土裡把自己埋起來,等明年春天,我一定會發芽。”
“我很好。”路南柯解釋,“只是最近風太大,我才會掉葉子的。”
……
技藝精湛的小騙子,連明察秋毫的大槐樹都能騙過去。
大槐樹以為他剛剛開始枯萎的時間節點,那棵小槐樹已經完全生不出根,只剩下幾根枝條還能冒出新葉了。
但小騙子嘛,當然得能騙過別人、能騙過自己、能騙過小槐樹。
路南柯給他的小槐樹澆了水施了肥,對著小槐樹神采奕奕地講了半天,自己是怎麼目光如炬地套中了一隻自投羅網的大肥羊。
他,英明神武小騙子,在人家別的小孩家裡,特別霸氣地蹭吃蹭喝蹭床睡,還蹭了一套特別好看的睡衣。
那個好脾氣的大肥羊先生完全被騙得團團轉,把他當自家小孩,騎自行車載他回家,摸他的腦袋,喂他吃飯,陪他散步和聊天,半夜還來給他蓋被子。
蓋被子的時候,還會輕輕摸他的額頭,會問他身體為什麼這麼冷,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小槐樹聽得入了迷,為數不多的幾根還有葉子的枝條嘩啦嘩啦響,認真地給他努力鼓掌。
“蓋被子耶!”路南柯眉飛色舞地比劃,“就是把那個被沿,這樣然後這樣,然後很輕很輕地掖一下,壓到你下巴底下!”
小槐樹沒有下巴,但小槐樹能想象,陪他一起用枝條比劃“耶”。
路南柯怕它不小心把葉子晃掉,趕緊抱住那根小樹枝,摸了摸:“輕點輕點……我差一點就上當了!我跟你說,我不止一次懷疑他是我同行,來騙我自行車的。”
小騙子孑然一身,騙來的錢都拿來買東西吃掉,最貴重的東西,也就是小槐樹跟自行車了。
被那隻手摸腦袋,輕輕揉小卷毛,問他是不是哪裡難受的時候,路南柯差一點就被哄得說了實話。
但小騙子有頑強的意志力和極高的警惕心,完全沒有被糖衣炮彈腐蝕,堅定地繼續閉著眼睛假裝睡覺,一動都沒動。
“就算是同行也不怕。”小騙子衝小槐樹拍胸口,“要騙我,他的段位可還差得遠呢。”
小槐樹試圖用枝條給他比心,被路南柯手忙腳亂攔住了:“別亂動別亂動!咱就這麼幾片葉子了!”
他仔仔細細檢查了每一片葉子,摸了又摸,恨不得全拿透明玻璃罩罩上。
但小騙子對著小槐樹,又特別沉穩可靠,摸摸早枯萎的小樹尖:“這次一口氣只掉了兩片葉子,表現得非常好。”
“我現在是在假裝那家的小孩,有一堆東西可以吃,還騙了一個大肥羊先生把我當小孩照顧,所以你掉了葉子也不用管,交給我就好啦。”
小騙子拍胸口:“我一點問題都沒有——你想,有好吃的又有人照顧誒,幸福還幸福不過來呢,對吧?”
他說得太肯定、太信誓旦旦,連小槐樹也相信了他的話。
路南柯又絮絮叨叨半天,囑咐小槐樹能發芽就發芽、能長葉子就長葉子,才又把小樹仔細藏好,蹬著自行車一路跑去做代購
等他完成了信使的工作,又按照記憶裡的方位找了半天大肥羊先生的家,天色都已經黑了大半。
奔波勞碌的小信使推著自行車,奮力往那個來時候瀟灑到不行的上坡騎,一邊流汗一邊大口喘氣。
槐中世界和外面的世界有諸多不同,雖然意識的家方位相似,但路上的標誌物不一樣、建築不一樣、甚至連路都可能不一樣,要用一天時間就找對地方,原本也幾乎不可能。
路南柯只是想碰碰運氣,既然暫時找不到,也只能讓玫瑰花幫忙,從夢裡把好吃的先送過去了。
路南柯踩著自行車腳蹬站起來,一隻手搭涼棚,正四處找槐樹回家,忽然隱隱約約看見前面有幾個人影。
有些眼熟。
面容兇惡相貌不善,看著就不像好人,為首那人手裡拎著根麻繩。
小騙子的心裡咯噔一聲。
他走得太遠了。
平時都相當謹慎、絕對不會離開槐樹太遠的小騙子,今天是非常特殊的情況——他是真的想把這罐槐花蜜送過去。
他想作為信使把蜜送去,一邊撥自行車鈴鐺,一邊大聲喊“來快遞啦”,把槐花蜜送給理當得到它的那個小孩。
這世上應當有一個小孩,可以堂堂正正、理直氣壯地大口吃槐花蜜,不是騙來的也不是偷來的。
路南柯不知道這個小孩在哪、不知道這個小孩是誰,只知道不可能是他。
小騙子調轉車頭,把自行車鏈踩出了火星子。
他記得這幾個壞傢伙——這些人被他騙了不少錢,現在那些錢都換成了一串槐花形狀的玻璃風鈴,藏在小騙子懷裡。
下坡比上坡好騎得多,只是速度越快越顛簸,那罐槐花蜜在車筐裡顛得咣噹作響,每一下都彷彿要碎給這輛自行車看。
“別碎別碎,堅持一下!”路南柯拜託它,“加油加油,我在找樹呢!”
只要找到任意一棵槐樹,他就安全了。
路南柯趁著轉彎的機會回頭,看見身後正急速逼近的影子——那幾個人騎了摩托車,這東西再怎麼都比自行車快得多。
路南柯騎著自行車往小路里扎。
愛漂亮又膽小的小騙子,平時可從不走這些小路,黑漆漆不說,還很可能會滾到溝裡。
但這會兒逃命重要,路南柯見路就鑽見彎就拐,身後摩托車的轟鳴聲時遠時近,始終都甩不乾淨。
叫罵聲也追上來了,那些人要用麻繩把他捆起來,擰斷他的胳膊跟腿,敲碎他的腦袋。
路南柯不想現在死,更不想被擰斷胳膊腿、敲碎腦袋。
萬一真這麼慘,意識到了槐中世界都是碎的,還得每天拼起來,用膠粘好再補色。
小騙子可是深知這有多麻煩——畢竟他現在就已經開始褪色了。
他把車騎得太快了,一直在流汗,汗水把頭髮的金栗色泡成了淺栗色,風裡都是金盞花清甜微苦的香氣。
眼看自行車就要撞上一塊潛伏在路邊的大黑石頭,路南柯情急之下,只能用力一擰車頭,連人帶車扎進了溝裡。
槐花蜜的罐子清脆響了最後一聲,四分五裂。
路南柯匆忙伸手去撈,可他的手還太小了,水流太急,什麼都沒能撈到。
這不是溝,是條很乾淨的小溪,甜甜的槐花蜜摻進冰冰涼涼的水裡,一路向著不知方向的下游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