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大夢敘平生 作品

第 84 章 養安靜懂事小沉默

    麻袋裡藏著條神秘通道。



    可能是月光做成的超級大滑梯。



    也可能是湖水的漣漪被收集起來,編織成一條藏在叢林深處的,只有被邀請的人才能進入的蜿蜒小徑。



    時潤聲暫時顧不上這麼多。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帶著大狼狗一起跑,手臂緊緊抱著小鬧鐘和小月亮。



    他想藏在懷裡的,但怕鬧鐘會不小心掉出來,又怕心跳得太激烈,會把月亮撞碎。



    時潤聲絆了一跤,還沒等他摔倒,腳下的路就變成了柔軟的隧道,有風推著他,幫他飛快地滑下去。



    大狼狗興奮得汪汪直叫,追著銀線在隧道里打滾,往時潤聲的身上撲,又拽著時潤聲不停地往前衝。



    他們被風推著穿過一整條銀白色的隧道,在盡處看見一盞燈。



    小院沒有關門,門前掛著盞風燈。



    橙黃色的暖光亮著,今夜無風,來自異鄉的旅人披衣站在榆樹下,循著聲音抬頭。



    時潤聲抱著大狼狗掉進他的家。



    “您聽我說,請您聽我說。”時潤聲被銀線收進傀儡師的懷抱,“有句言語。”



    他跑得實在太快了,喘得咳個不停:“能叫人掉眼淚的言語,聽了就會想哭。”



    傀儡師低下頭,輕輕摸了摸他的頭髮:“你是來給我送言語的嗎?”



    時潤聲點頭,他迫不及待地告訴渾身是傷的朋友:“您自由了。”



    “您自由了。”時潤聲說,“您自由了,您自由了,回家吧……”



    時潤聲記住了那位S級嚮導的領域振動。



    他模仿著記憶裡的振動,模擬聲音,把聽到的寬宥言語轉述給穆瑜——這對尚且年幼的小緘默者來說,負擔畢竟還是太重了。



    但時潤聲沒有停下,他像是察覺不到力量的飛速消耗。



    他把別的事都暫時忘乾淨,只讓自己記得這一句話,這樣就能說得更清楚。



    傀儡師攏住不停悸慄的小緘默者,他低下頭,輕輕貼著小緘默者冰涼的額頭,用自己的衣服裹住時潤聲。



    “您是完全自由的,沒人能再傷害您。”時潤聲仰著頭,用記住的聲音說,“沒人能再束縛您……您該回您自己的家了。”



    再喜歡和習慣遊歷的人,也一定是會在某個滿天繁星的晚上,躺在草地裡想回家的。



    假如沒有家可回,那就不能叫遊歷,而是流浪了。



    傀儡師搖了搖頭:“可我好像還不能走。”



    小緘默者怔住,在淋漓的汗水裡慢慢眨了下眼。



    傀儡師讓他看見他的手腕。



    “我還被線連著呢。”傀儡師說。



    在時潤聲的手腕上,那條銀線其實一直都在,打著漂亮的蝴蝶結,一端連著小緘默者,另一端沒入傀儡師的袖口。



    時潤聲愣愣地看著那條銀白色的細線。



    他一直沒發現過這條線,怔忡著低下頭,看了好半晌。



    小緘默者忘記了模仿的聲音,不會說話,也像是不會動。



    傀儡師把小緘默者抱回小院。



    大狼狗也熟門熟路溜達進來,叼著鏈子直奔榆樹下,就著草地打了個滾,舒舒服服枕著爪子趴好。



    時潤聲被抱進那間小木屋,他第一次進來,才知道原來有比月亮下的湖邊更舒服的地方。



    在這個世界上,時潤聲一直以為,沒什麼能比得上樹下、篝火、月光和湖邊。



    現在他終於知道,原來不是所有的小屋都冷暗偏僻,窗戶被旁邊的高牆擋住,狹小得只塞得下一張床。



    小木屋很結實,夜晚的涼意被溫潤的木質擋住,透過窗戶一樣能看見樹和湖水,月光潺潺淌進來。



    比月光更亮的是燈火,那盞風燈被一起提進來,暖光就把屋子盈滿。



    屋子裡溫暖整潔,每一處都收拾得很乾淨,爐子上慢慢煎著藥,旁邊放了幾個正在烤的小土豆,兩張麥餅,還有一小罐融化的槐花糖。



    時潤聲被輕輕放在小木床上,靠著柔軟暖和的被褥,被銀線戳了兩下。



    銀線用噴香的肉醬土豆泥誘惑他,見他抬頭,就舉著沾了槐花糖漿的麥餅晃晃。



    小緘默者抿起泛白的嘴角,輕聲道謝,搖了搖頭。



    他又低下頭,看著自己手腕上那根銀白色的細線出神。



    “是因為……”小緘默者小聲問,“是因為我違反了約定,還沒到時間就跑回來,所以拴住了您嗎?”



    傀儡師抱著被子,靠著牆,坐在他旁邊的大木床上:“好像不是這個原因。”



    時潤聲又問:“是因為我擅自把麥子送給您,所以把您束縛在了這裡嗎?”



    “好像也不是,我也吃過別處的麥餅。”傀儡師說,“不過你的麥子是我吃過最好吃的,我們明天能不能多烤一穗麥子?”



    時潤聲愣了半晌,小緘默者又難過又高興,抬手揉了揉眼睛:“當然,當然,請您放心……可現在重要的事好像不是這個。”



    “重要的事?”傀儡師問,“是我們明天去什麼地方玩嗎?”



    小緘默者又想哭又想笑,他無聲搖頭,一下又一下地眨著眼睛。



    傀儡師問:“那我們去什麼地方玩?”



    “去任何地方。”小緘默者抬起頭,他答得很急,好像早就在心裡演練了千百遍,“您想去什麼地方,我都陪您玩,我可以陪您走很遠的路,我們可以去麥田裡躺著吹風。”



    傀儡師扶住時潤聲,小小的緘默者身體不停發著抖,呼吸又急又磕絆,看起來就像是要哭了。



    可那雙明淨澄澈眼睛裡流不出淚,那裡面乾涸了太久,還沒有湖水漫上來。



    “還有什麼重要的事。”傀儡師摸摸他的頭髮,“你的任務嗎?”



    小緘默者搖頭:“那很重要,但不是這個。”



    他輕聲說:“是件比任務還要更重要的事。”



    傀儡師問:“是毀滅世界和拯救世界嗎?”



    小緘默者搖頭:“比這個還要更重要。”



    十九歲的反派大BOSS暫時想不出來了,就把時潤聲塞回小木床上,把被子替小緘默者蓋好:“那大概就是睡覺了。”



    “現在最重要的事就是睡覺。”反派大BOSS說,“我是很不講理的,是你自己跑回來的吧?我就會把你扣下睡覺,不會放你走了。”



    小緘默者藏在軟和的被窩裡,除了流不出淚,聽起來完全像是在哭了。



    “我很願意。”小緘默者說,“是我自己跑回來……”



    他不停地重複和模仿傀儡師的話,他好像很喜歡這句話,尤其是裡面那個“回來”,被小緘默者學得一模一樣。



    時潤聲看著手腕,他想碰一碰那條拴著兩個人的銀線,試試能不能解開。可才一伸手,銀線就飛快從他指間逃走了。



    銀線跟他玩捉迷藏,不停在小緘默者的手指間躲來躲去,就是不讓他抓到。



    時潤聲睜著眼睛,看著手腕上漂亮的小蝴蝶結。



    ……現在最重要的事,是他把來自異鄉的傀儡師束縛在了這裡。



    小緘默者剛學會這句言語,一刻都不敢停地跑來把言語送給朋友,他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他沒想到束縛住對方的是自己。



    傀儡師似乎並不在意這件事,替時潤聲掖好了被角,熄了燈讓房間暗下來,爐火也用罩子遮住。



    屋子變得更安靜,只剩落進來的月光。



    時潤聲還記得爐子上的藥:“您的傷好些了嗎?它們還會疼嗎?”



    “已經很久沒疼過了。”傀儡師回答,“藥是用來變好看的。”



    小緘默者愣住:“……好看?”



    反派大BOSS誠實地點了點頭:“聽說喝了可以不留疤。”



    小緘默者:“……”



    傀儡師挺不客氣,銀線把他從被子裡翻出來,晃了晃:“你是不是在偷笑?”



    時潤聲不會說謊,只好不回答。



    小緘默者的耳朵泛紅,他還在為束縛的事憂慮和難過,可又實在忍不住被逗得不停揉眼睛:“您不想留疤嗎?我大概能幫得上忙……請讓我幫忙吧。”



    小緘默者的專精技能就是醫療,雖然在治療傷口這方面還不是很強,只能比得上C級哨兵的自我修復速度,但不留疤的效果倒是非常好。



    大狼狗非常喜歡打架,從村頭打到村尾,經常一身是傷一瘸一拐又牛皮哄哄地回來。



    時潤聲每次都會幫大狼狗治傷,勸大狼狗不要打架,一定要打的話,打不過也要快跑。



    治療的效果很好,大狼狗一點疤也沒留,渾身的毛毛光滑濃密油光鋥亮,到現在都是全村最帥的大狼狗。



    銀線把時潤聲舉起來,來回晃了兩下。



    “是真的。”小緘默者乖乖被舉起來晃晃晃,“我是治療師。”



    傀儡師倒是知道這件事,他們第一天見面,就介紹過自己的職業。



    “我不該笑的。”小治療師真誠道歉,“我可以幫忙嗎?”



    十九歲的、準備毀滅世界的、為了不留疤每天喝藥的反派大BOSS,這才很寬容地原諒被綁架回來的朋友,用銀線和他拉了個勾。



    傀儡師枕著手臂,躺在大木床上,仰頭看著被銀線舉起來的小緘默者:“治療師也是要睡覺的。”



    時潤聲被逗得笑出來,他珍惜地摸了摸那些銀線,把額頭碰上去:“我知道。我馬上就睡著了,請您放心……”



    小緘默者真的不再動,也不再說話。



    他閉上眼睛,溫順地垂著頭,像個小木頭人,安安靜靜地睡在絲綢似的銀白色光瀑裡。



    穆瑜讓銀線把時潤聲放下來。



    小緘默者落在他的懷裡,幾乎是在失去意識的同時,時潤聲的身體已經控制不住的戰慄發抖,手腕上的裂痕幾乎蔓延到整條手臂。



    他太難過了,難過到小小的胸口已經盛不下,之所以流不出淚,只是因為已經太久都忘了要怎麼哭。



    S級嚮導的言語解開了他受的暗示和誤導,那是一句不帶任何傾向性的言語——並非由說出言語的人來決定解開什麼,而是把謊言全部揭開,只留下真相。



    這件事旁人幫不上太多的忙。



    時潤聲用所有的心神來記住那句話,跑回來說給穆瑜聽,所以在回來的一路上,也暫時沒來得及去思考更多的事。



    沒來得及去想困住他的謊言和騙局,沒來得及去細看那些驟然破碎的、被植入的虛假記憶,和一棵扒著他敲骨吸髓的槲寄生。



    槲寄生的根不扎進土壤,而是扎進其他樹的樹皮,深入內部,吸取養料和水分。



    因為早已經年累月,要把這種寄生植物取下來,不可能不傷筋動骨。



    跌跌撞撞跑回家的小緘默者,不想讓這種難過沾染綁架自己的朋友,所以把疼全吞回去,試圖自行消解處理。



    穆瑜把時潤聲攏進懷裡,握住那隻傷痕累累的手,他在小緘默者的背上輕撫,一遍遍溫聲回答“我知道”。



    他很耐心地、很輕柔地回答這句話,一遍又一遍。



    即使時潤聲並沒說疼。



    小緘默者並沒說疼,只是在說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