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大夢敘平生 作品

第 88 章 養安靜懂事小沉默




    “完全不是。”傀儡師餵了他一粒烤麥子,幫他把“對不起”吞回去,“為什麼會這麼想?”



    時潤聲沉默著搖頭,他在斗篷底下抱緊傀儡師,把那些銀線纏在自己的手腕上。



    那株槲寄生抹掉了小緘默者的大半過去,現在這些過去逐漸迴流,時潤聲能想起的事越來越多,不可能不感到難受。



    對父母的記憶模糊得只剩輪廓時,小緘默者尚且能理智地處理那些人的言論,認真地對傀儡師說“他們說的是錯的”、“我為我爸爸媽媽驕傲”。



    當這些印象逐漸變得清晰,那些遲來的難過、痛楚和不甘,遲來的思念和孤單,才終於呼嘯著氾濫成災。



    “我……沒做好。”時潤聲小聲說。



    他才發覺自己已經很久沒和銀線一起玩,很久沒陪著大狼狗到處跑了。



    小緘默者接過了自己必須履行的責任,努力找能替朋友治傷的辦法,暗地裡悄悄地做一個小稻草人,藏在小木屋附近的麥田裡。



    但他忘了非常要緊的事。



    這些天裡,傀儡師都只是坐在樹上,安靜地注視著他,他們沒再用銀線放風箏,也沒再一起在院子裡追照片。



    “不該這樣。”小緘默者埋著頭,“我太……太沒精神了,我怕您不開心。”



    “在一段關係裡。”反派大BOSS揉了揉小緘默者,“有人對你說,‘你這麼沒精神,讓我不開心了,你這樣我可不喜歡’,你該怎麼做?”



    小緘默者怔了下:“我……我會問,我應該怎麼做,怎麼做會好一點。”



    “不太酷。”



    反派大BOSS有點挑剔:“我們現在可不是一般的小隊了,我們是反派大狼狗小隊。”



    小緘默者努力想了一會兒,鼓起勇氣:“我說,對不起,我離開。”



    “有點酷了。”反派大BOSS碰碰他的額頭,“不過我們飛簷走壁、懲惡揚善的大反派一般不這麼幹。”



    立刻因為這幾個詞不會動的小緘默者變得熱騰騰,被銀線戳得忍不住笑了下,小聲虛心提問:“請問,請問……怎麼做才最酷?”



    “問回去。”反派大BOSS說,“憑什麼你要讓他開心。”



    時潤聲錯愕地睜大了眼睛。



    “關係是雙向的,只有一個會在你沒精神的時候,想辦法咯吱你,讓你高興的人,才值得你讓他也開心。”



    傀儡師邊說邊戳小緘默者的癢癢肉:“如果他不在乎這個,只是覺得你沒精神,不能陪他玩,讓他掃興,那他只是在利用你。”



    小緘默者最怕戳癢癢肉,笑得喘不上來氣,在斗篷下面縮成一小團:“我知道錯了,我知道錯了,我陪您玩銀線,您放心玩吧,消耗的力量我來給您補上……”



    傀儡師用銀線把他舉起來晃晃:“真的知道錯了?”



    “真的知道了。”小緘默者趕快點頭,“關係是雙向的……”



    他的話還沒說完,領域裡就噼裡啪啦掉下來了一大堆小木頭人。



    有正在刻的、有還只是拼出了個形狀的,有的已經刻出來了大概的輪廓,還穿上了一個小小的銀斗篷。



    毫無防備的小緘默者:“……”



    毫無防備、被小木頭人憑空埋了的傀儡師:“……”



    “啊啊對不起!!”時潤聲只是想在自己變成小稻草人以後,把這些留給傀儡師當紀念,用銀線提著玩,慌忙地撲過去撿,“您砸到了嗎?砸傷了嗎?”



    小緘默者手忙腳亂,摸摸額頭吹吹眉毛,小心翼翼摸鼻樑:“對不起,對不起,我感覺鼻子好像沒有那麼挺了……”



    “不可能。”十九歲的少年影帝堅持,“我的鼻子是真的。”



    小緘默者咳嗽著抿了抿嘴角。



    “你記住的是對的。”傀儡師用銀線幫忙撿小木頭人,一個一個拿起來擺弄,“關係是雙向的。”



    傀儡師說:“這就像,只有選擇了保護你、守住你的背後,和你並肩作戰的人,才值得你守護。”



    他像是隨口在舉例,但小緘默者卻忽然怔住,抱著滿懷的木頭人,頂著斗篷低頭。



    傀儡師放下那個小木偶,枕著手臂問他:“你的爸爸媽媽不是這麼做的嗎?”



    從沒有人教過時潤聲這些,他的胸口慢慢起伏,清澈乾淨的眼睛睜圓了,盡全力想了好一陣,才詫異地點頭:“是……是的。”



    小緘默者大聲回答:“是的!是這麼做……我爸爸媽媽就一定會互相保護,也會保護其他的隊員,隊員們也一樣,他們也會保護其他人,大家都是這樣。”



    “大家都是這樣,一直都是,嚮導用言語保護哨兵,哨兵用戰鬥保護向導,緘默者保護大家,大家也保護緘默者。”



    時潤聲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的聲音越來越大——他已經困在這裡很久了,或許從父母犧牲、被逐出村子的那天起,他就被困在了原地。



    小緘默者把所有的話都吞回去,他想不通的事太多了,好像從那次任務的變故驟然襲來,一切就都變得不一樣。



    這種不一樣帶走了所有人,只留下了一個最聽爸爸媽媽話、最懂事,又最固執的孩子。



    “你的爸爸媽媽忘了教給你這點。”



    反派大BOSS抬起手,摸了摸時潤聲的頭髮,溫聲說:“他們派我來找你,補充上這一段。”



    小緘默者已經懂了很多事,不會再被這種童話糊弄,邊揉眼睛邊笑:“這句話是您編的,對嗎?您沒見過我的爸爸媽媽,我記得的。”



    “對。”反派大BOSS敢作敢當,說承認就承認,“我擅自代替他們來找你,補充上這一段。”



    十九歲的反派大BOSS挽起袖口:“我要蠻橫地給你講道理了,你如果不聽,我就用銀線綁著你放風箏。”



    小緘默者其實非常喜歡被銀線放風箏,但他把這個秘密藏住了,笑得藏進傀儡師懷裡,緊緊攥住傀儡師的衣服。



    “您講吧,我在聽呢。”小緘默者還是笑著,他沒發現自己抖得不成樣子,“我想知道為什麼,我想知道是哪兒錯了,我很想知道……”



    溫暖的手臂將他攬住,護進懷裡,在背上輕輕地拍。



    有那麼一瞬間,時潤聲疼得出不了聲,他從不知道原來疼痛會在擁抱的時候爆發,就像傀儡師輕輕摸他的頭的時候,難過會洶湧著把他吞沒。



    他快疼得昏過去了,他上次這麼疼,好像還是在夢裡追著爸爸媽媽跑,卻只追上了一陣風。



    “因為他們是善良的人,善良的人想不到,原來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關係天然就是雙向的。”



    穆瑜溫聲說:“他們沒遇到過這種情況,所以忘了教給你,遇到不那麼好的人,要怎麼處理。”



    “他們以為,只要小花貓努力保護同伴,保護所有人,就會被所有人保護。”



    “他們以為這樣能讓你快樂,他們是想教給你讓你快樂的方法,他們想讓你不孤單。”



    穆瑜說:“他們沒想讓你難過的,他們要心疼壞了。”



    時潤聲不知道自己在流淚,他努力睜大眼睛,不停地把視野擦得更清楚。



    “只有選擇了保護你、守住你的背後,和你並肩作戰的人,才值得你守護。”



    反派大BOSS耐心地、慢慢地複述,又繼續說:“做不到這些,反而來傷害你的人,你不必守護他們——你爸爸媽媽忘了教你這個,他們不知道有這樣的人。”



    “他們後悔得不行,急得不行,想方設法託人帶話給他們的小花貓,可不能再叫人騙了啊。”



    穆瑜輕輕摸他的頭髮:“我聽到了,所以把這些話帶給你。”



    小緘默者邊哭邊笑,疼得蜷成一小團:“這是童話,您在給我講童話……我可不是八歲的小孩子了。”



    “是啊,你已經九歲了。”傀儡師說,“好險,等你十歲我就不能講童話,只能用銀線栓著你放風箏了。”



    時潤聲用力抹乾淨眼淚,他深吸一口氣,抱緊反派大BOSS:“我想……我想向您請個假,我要把這件事告訴任兆。”



    他等不及了,他必須立刻就去。



    他相信這個童話了,這有一點不夠成熟,但他想相信。



    小緘默者連疼都顧不上,他囫圇用袖子抹乾淨眼淚,把小木頭人全都收好:“我去一趟就回來,然後您用銀線拴著我放風箏,我們痛痛快快地玩。”



    小隊長還是很有小隊長的範兒,不論知道了什麼新道理,都要去告訴任兆。



    但反派大BOSS一向非常隨和,用銀線拴著小緘默者的手指拉了勾,就幫他把小銀斗篷仔細穿好。



    反派大BOSS低下頭,又傾囊相授了一套完整的《反派行動指南》。



    小BOSS把每個字都記牢。



    銀光閃閃的小斗篷在林間一閃,就隱沒進日影深處。



    ……



    任兆的嚮導領域被生生砸碎了。



    像這種被禁用的、帶有暗示的特殊領域,需要注入比平常領域更多的精神力量,所以剝離時的效果也更具衝擊性。



    空氣中看不見的透明屏障劇烈搖晃,接二連三的脆響下,裂紋飛速蔓延,像是張蛛網。



    “時潤聲,你瘋了!”任兆臉色煞白,控制不住地慘叫出聲,“你果然是個怪胎……你就是來報復我們的,是不是?!”



    揍一次也就算了,時潤聲天天都來找他們,他們已經快被打瘋了!



    之前還只是晚上來,現在光天化日,這小啞炮居然就直接膽大包天地殺上了白塔學校!



    “誰給你的力量?你是不是跟那個傀儡師做了什麼交易?”



    任兆嘶聲喊:“你就是殺了我,我也恨你……一切都是因為你們家!你爸媽害死了我爸媽,現在你來弄死我了……”



    時潤聲停下動作。



    任兆劇烈喘息著,視線陰沉冰冷,雙目已經充血。



    他袖子裡藏著把小刀,藉著掙扎已經滑在手心,趁束縛稍減,死死攥著就朝時潤聲肋間捅過去。



    “這不是我們該用的東西。”少年緘默者說。



    任兆瞳孔戰慄,他的身體感知居然同意識脫節,彷彿在一瞬間失去了手腳身體,墜入濃霧裡:“……什麼?”



    時潤聲沒有向旁邊看,只是抬起手,虛握著用力一折。



    他的視線依然落在任兆身上,任兆手裡那把鋒利的摺疊小刀卻一聲脆響,刀刃被硬生生折斷,落在地上。



    緘默者固然容易被哄騙,但那是因為他們生性不外向、不活潑,比普通的孩子更難順利適應這個世界——所以在試探著溫柔地探出一點點小觸角時,會相信小觸角碰到的任何東西。



    所有人都說,緘默者寡言,多數不合群,言語的力量無法外放。



    可沒有多少人想過,這意味著他們用遠比其他人更長的時間,沉默地、安靜地獨自注視著內心。



    當緘默者能夠看清自己的心時,就能掌握自身領域內的一切,



    “都不是。”時潤聲說,“刀不是,這種領域也不是。”



    嚮導是該用言語戰鬥的,他們本該以言語為榮——他們的言語本該用來引領同伴,用來戰鬥,用來驅散畏懼和迷茫,用來包紮傷口,用來結下羈絆。



    時潤聲見過父母的言語力量,在天明之前的樹林深處,父母帶著小時潤聲去執行緊急任務,救援陷在沼澤地裡的目標。



    天亮之前的夜晚尤為冷清,夜幕漆黑,林木遮天蔽日,無月無光。



    嚮導領域在寂靜的森林裡展開,每一句話都化成點點流螢,隨風而起,漂浮在深夜緩緩流動的霧靄裡,像是燈的河流。



    這也是言語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