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大夢敘平生 作品

第 93 章 養安靜懂事小沉默

犄角也有權利不孤單。

至少血紅大野狼是這麼覺得。

——他這會兒可是完全遵守對面定下的三條規則。

在法無禁止的前提下,聞楓燃自由且平靜地拎著水管,追著S級嚮導揍出了一腦袋犄角大團圓。

相當中立的小調停者有始有終,跳上自行車,一路撥著自行車鈴鐺,叮鈴鈴地送花。

漂亮的玫瑰花坐在車把上,拎著一個又一個小花盆咣咣砸,劈頭蓋臉砸得平榮滿犄角都是土。

村子靜悄悄地沒人出來。

平榮逃得格外狼狽,他跌跌撞撞地往村子裡跑,神色卻越發驚恐。

——那些原本就不贊同村子的做法、整天閉門不出又緘口不言的人也就算了!

為什麼就連那些曾經用言語推崇著他、追隨著他,讓他升到S級的人,這會兒竟然也沒了動靜?!

“……為什麼!?”平榮幾乎匪夷所思,踉蹌著跑進條死衚衕,兩條腿都在打顫,“我是在守護你們!”

嚮導的身體素質普遍不強,即使是S級嚮導,也不可能赤手空拳對付這麼不講理的打法。

可普通人是知道這種架該怎麼打的。

這村子的人哪怕多出來幾個,就是用鋤頭跟鐵鍬,也能攔住這幾個單槍匹馬殺進來的銀斗篷。

“我弟弟。”聞楓燃把自來水管玩出了花,隨手轉了幾個圈,向身後一掄,咣噹一聲砸碎一扇窗戶,“他爸爸媽媽,沒在守護你們嗎?”

平榮僵在原地,大顆大顆的汗躺下來,不知是力竭還是驚懼。

“逃,背叛,白眼狼,沒用了就丟掉。”聞楓燃問,“你們一直都是這樣,憑什麼你會覺得,你是例外?”

——背叛別人的人,就該有被別人背叛的覺悟。

被充滿了自私和算計的“言語”推出來的頭目,自然也會在另一個場合,被這些言語拋棄。

“不是這樣,我只是順應大多數人的言語……那時的村子需要我,我必須這麼做!”

平榮滿頭冷汗,他已經退到牆角,蒼白地否認,手卻不停發抖:“我並沒作惡……”

“你是這個村子的庇護者,不是普通人。”聞楓燃說,“照你這麼說,我以前學校那個教導主任也沒做惡。”

平榮又聽不懂他說的話了。

平時叱吒風雲的S級嚮導,此刻的神色卻越發慌張,看著面前追著他砸了大半個村子,依然臉不紅氣不喘的紅髮少年。

“他們一群人在作惡,你有能力管、有權力管,但你什麼也沒做——你就看著,從這裡面拿好處。”

聞楓燃說:“這就是惡。”

“我弟弟叫你們欺負了,我是來給他撐腰的,還有算賬,你們搶走的東西都還回來。”

聞楓燃牢牢牽著時潤聲的手:“因為我們要帶他回家,這是當哥哥的必須做的事。”

相當中立的少年調停者不方便開口,趴在自行車把上,單腿撐著地面,笑眯眯撥自行車鈴。

小緘默者第一次聽這些。

他第一次被哥哥拽著來討說法,第一次用水管作戰,第一次知道當你遞給別人花,對方不光不接、還要一把打到地上踩碎的時候,你完全可以拎著花盆掄他。

時潤聲站在原地,他專心致志、一個字不落地聽哥哥說的話,能聽見自己的血液流動聲、呼吸聲和心跳的咚咚聲。

“……時潤聲。”平榮啞聲說,“這是宿命,他們是外鄉人,不能理解,但你該懂的,是不是?”

“嚮導、哨兵、緘默者,生來就是這樣。”

“我們生來就是這個村子的守護者,我和你父母是一樣的。”

平榮說:“是言語賦予了我們力量,我們受言語庇護,也被言語支配……”

少年緘默者忽然出聲:“規則衝突,駁回。”

平榮打了個激靈,聲音戛然而止。

——當雙方的領域規則衝突、無法達成共識時,“駁回”意味著對撞。

非常簡單的方法,領域對撞領域,意識強度遜色的一方會出現裂痕,甚至可能當場碎裂。

全域靜默,銀光流轉,對面少年緘默者的領域,甚至在一瞬間門堅固到叫平榮膽戰心驚。

“你要否定白塔的規則嗎?!”平榮急聲喊,“時潤聲!你是你父母的兒子,你要怎麼面對他們——”

“這是我自己的事。”時潤聲回答。

平榮的瞳孔縮了縮。

——這是應對“詰責”最直白、最不留情面、最不進入邏輯陷阱的回答。

“規則:我賦予言語力量。”時潤聲說,“我掌握言語,不受言語支配。”

少年緘默者的話在白塔世界,大概已經到了大逆不道的範疇,平榮驚恐地瞪著他,彷彿他說了什麼極為荒唐的胡話。

可靜默幾秒後,空氣悄然波動一瞬,這條規則竟然被成功鐫刻進了領域。

從言語出現了力量的那一刻起,所有人幾乎就都不約而同地默認,言語是能支配人的,是言語的“聲音”賦予了他們力量。

言語能操縱一個人、改變一個人、判斷一個人的價值,能輕飄飄地定一個人的罪。

沒人否認這一點,於是這成了潛移默化的規則。

已經很久沒人想過,或許言語被人說出,該做決定的是人。

作惡的是人,為善的是人。

看不見的半空中,有什麼清脆地一響,一條裂紋憑空蔓延,S級嚮導的領域迅速失效敗潰,始終庇護著村子的某種力量也如潮水般褪去。

潰散的力量像是團濃霧,卻還不及將整個村子籠罩,就被清風吹散。

平榮跌在地上,手腳冰冷,有某種叫他戰慄的預感,悄無聲息順著脊骨上襲。

他抬起頭,看見坐在不遠處那棵樹上、正靜靜低頭看著那群孩子的身影。

片刻後,濃霧散盡。

“有路了!”路遙知立刻撥鈴鐺,問身旁的弟弟,“認得家嗎?我們這就去!”

就算是過了一輩子,時潤聲都不會忘:“認得!”

小信使把胸口拍得啪啪響,正準備卯足力氣把自行車鏈踩出火星子,就被二哥舉起來,放在了肩膀上。

小緘默者還沒太坐習慣自行車,聞楓燃把他放在後座,扣好安全帶仔細拽了拽,跳上自行車座。

“快!快!”路遙知最喜歡坐二哥騎的自行車,立刻通知弟弟,“坐穩扶好,把腿抬起來!”

時潤聲立刻一絲不苟地照做,然後才想起提問:“為,為什麼要把腿抬起來?”

“因為我們要起飛了!”少年信使拿出一個小錄音機,裡面傳出小云杉領航員乾淨清脆的聲音,“歡迎您乘坐本次偉大航程!小乘客時潤聲,下一站是家!”

小緘默者睜大了眼睛,呼吸驟然急了下,又立刻用力抿住唇。

激烈的心跳聲充斥著長久靜默的領域,經年荒蕪、野草叢生的領域空間門內,不過一縷風起,點點星火隨即燎原。

火燒不盡枯榮。

來年春風送春雨,新草又生。

聞楓燃蹬著自行車,帶著弟弟們囂張地飛出去。

/

小緘默者口中的“家”,是葬著爸爸媽媽的墓。

時家早就不在了,時潤聲被驅逐的時候,憤怒的村民放了一把火,把那個小院燒得乾乾淨淨,什麼也沒剩。

墓依然在,沒被那些人毀掉,是因為即使是A級哨兵和嚮導的墓,也依然能震懾那些獸群。

獸群徘徊逡巡在村子邊緣,走到那座墓,就會繞路或折返,並不繼續向前。

時潤聲挽起袖口,熟練地收拾著幾乎將墓碑淹沒的雜草,小小的緘默者忙碌個不停,把草都拔乾淨、撿走碎石跟小樹枝。

許久沒人來過的墓,草已經長到及膝高,裡面藏著不少帶刺的小灌木,一不小心就是一顆血珠。

小緘默者堅持一個人可以做好,很快就清理出了一小塊兒地方,讓哥哥們坐下休息——他知道附近有很清澈的小溪水,是從山上流下來的,一會兒他就去找,可以用來燒開了泡茶。

路遙知還有點想幫忙,被二哥搭著肩膀拖走,不動聲色地搖了搖頭,去幫忙找那條小溪。

聞楓燃知道這種感受,他曾經在夢裡一個人擦拭一片小小矮矮的墓碑,不想被幫忙,每件事都想自己親手做。

努力想要一個人做這些事,並不是因為犟或者犯倔,更不是心有隔閡。

——只是因為過去發生的事太多了,需要一個正式的整理和告別。

這件事誰都幫不了忙,每個人的“領域”都只能靠自己親手整理,除草開荒、播種澆灌,然後能做的就是等待,等雪化、等春來,等著春風吹又生。

聞楓燃搭著小信使的肩,遠遠看著那座墓:“要是哪都有一個槐中世界就好了。”

……

扔下平榮之前,在那片什麼也看不清的濃霧裡,聞楓燃其實還問了他幾句話。

那個威風凜凜的S級嚮導,這會兒滿腦袋犄角,領域被小緘默者撞出一個豁口,顯然連站起來都有點吃力了。

“我早就想問了。”血紅大野狼蹲下來,胳膊抵著膝蓋問他,“你詰責過自己嗎?”

平榮的瞳孔縮了縮:“……什麼?”

“你的領域規則是‘詰責’,對吧。”聞楓燃說,“只詰責別人,不詰責自己——你從不在你自己的領域裡待著嗎?”

在聽清這幾句話的同時,平榮的臉色就驟然蒼白,眼底冒出深深恐懼和絕望。

……他不該聽的。

要忘記一句話可沒那麼容易,哪怕拼命轉移注意力,能在短時間門內不去想,也不可能真正阻止自己的念頭。

越是努力想要忘掉,就反而印象越深,到最後這句話會長在腦子裡,隨時毫無預兆地冒出來。

“這些話我不想讓弟弟聽見,咱們倆聊聊,小點聲。”

聞楓燃揪著他的頭髮,迫使平榮抬頭,語氣依然是挺友好的聊天語氣:“噓。”

平榮驚懼地盯著他,聲音在打顫:“……你想,聊,什麼?”

聞楓燃說:“聊聊那次任務。”

那只是次正常的巡邏任務,沒有人預料到會發生意外,沒人猜到獸靈會忽然失控,所以也沒能來得及做任何準備、沒來得及向其他村子的S級嚮導和哨兵求援。

這其實也是時潤聲的父母一直被詬病的地方。

那一對A級嚮導和哨兵,天賦和契合度明明都是村子裡最高的,卻只是想過平靜的生活、只是想盡自己所能守護村子,想讓小花貓健康快樂地長大。

像這種“不負責”、“沒出息”的理想,不知道被多少人詬病過,總有人偷偷指點議論,說“既然有這種天賦,就該更多承擔一點責任吧”。

可偏偏那對A級嚮導和哨兵就是不為所動,也不肯利用緘默者轉移傷害、不肯靠對戰升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