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大夢敘平生 作品

第 96 章 養安靜懂事小沉默

這麼重要的大事,可把漂亮小槐樹忙壞了。

畢竟送信送外賣、遠程物流快遞搬家這種事,還是得專業的信使來幹。

路遙知帶領三十個信使浩浩蕩蕩來異世界搬家,不光得把隊員們熟悉的物品送過去,還得坐著大灰石頭機器人飛起來,畫下一家又一家的草圖,回去好交給大槐樹們照著蓋房子。

小信使忙忙碌碌的來回送快遞,還在徵得白塔的同意以後,帶走了一大堆杜仲果、幾棵S43世界的特產小杜仲樹苗。

接觸到熟悉的物品、有了熟悉的環境,在槐中世界醒來的意識,很快就能穩定下來,重新紮根。

路遙知連大挎包都暫時換成了銀色的,騎著自行車兩個世界來回穿梭,還帶來了自己的好兄弟幫忙。

“得好好休息一陣,先療養好,飽飽地睡一大覺,然後才能上班。”

小信使風塵僕僕,坐在田埂上大口吃麥餅,邊痛飲槐花釀邊給小花貓隊長轉述:“大夥都安排好了,是槐中世界最安靜、最舒服,最適合睡覺的地方。”

太過疲憊的靈魂,的確是很容易一不小心就消散在風裡的。

但幸好,這次聯合出手的,是相當有經驗的大槐樹,和一位更加有經驗的種樹人先生。

在白塔的七十二個小貓頭窟窿底下,整支守護者小隊都被完完整整偷渡進了大槐樹,一個人也沒少。

“就是得好好睡一覺,他們都太累啦。”小信使拉著小花貓的手,輕輕晃了兩下,“這一覺可能有點長,彆著急,放寬心。”

——其實也不長,要是算上鏖戰的那些日日夜夜,要補的覺可絕不止這一點兒。

那些最英勇無畏的嚮導和哨兵,不論生前還是犧牲後,都和獸靈對峙了這麼久,理當痛痛快快地休息一段時間。

時潤聲完全能理解這一點,用力點頭:“嗯嗯。”

“得睡好了覺、吃好了飯,然後才有力氣。”路遙知把麥餅全吃光,一口氣幹了槐花釀,整理好挎包,“辛苦了這麼久,也該歇歇了,對吧?”

小緘默者更努力地點頭,因為哥哥說這家小孩的第1024條規矩是“不準對家人說謝謝”,所以只好不停從銀色小麻袋裡往外拿麥芽糖。

他的麥田還要再熟一兩天,才到最適合收割的時機,這是隊伍裡的大夥在臨走時給他的,時潤聲一塊也沒捨得吃。

小信使掰了一小塊,填進嘴裡,立刻被麥芽糖特殊的香甜滿足到冒星星:“真好吃!這個手藝能在我們那開店了!”

槐中世界是給意識實現願望的地方,像他們這些槐樹枝條,天然就能感知到每個意識的願望是什麼。

時潤聲的爸爸和媽媽,最大的願望其實是在退役後,就帶著時潤聲種麥子。

一家人守著麥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過最平凡安穩的日子,將來開一家賣各種麥芽糖、每天都又香又甜的糖果店。

漂亮小槐樹最怕苦,特別喜歡吃甜的。別說將來了,現在就眼睛放光,特別盼著這家店能早一點兒開起來。

“我要這一點就夠!剩下的我帶回去,分給幫忙的大家。”路遙知學著大肥羊先生,摸摸弟弟的腦袋,“放心吧,你也該好好睡一覺了。”

小緘默者的耳朵有點紅,小聲回答哥哥:“……我不累。”

“還不累?我可聽三哥說了,你這些天都沒怎麼睡覺。”

小信使捏捏弟弟的耳朵:“本來就有傷,不好好睡覺的話,傷可不會好哦。”

即使已經演練了上百遍,對一個還沒滿十歲、本來就帶著重傷的小緘默者來說,要在搏殺一隻古獸靈的同時救下大家,也終歸太吃力了。

上一次在夢裡和獸靈搏殺,時潤聲還被咬穿了胸口,如果不是夢可以無視規則,甚至堅持不到回家。

這一次小緘默者和父母聯手,的確有了很大不同,可也依然難免力量消耗過度,身體和意識領域都受了不輕的震傷。

醫療專精的緘默者能掩飾自身的傷損狀態,但傷勢被強行壓制,撤去掩飾後的反撲,只會比先前更重。

……

被反派大BOSS抱回去的路上,時潤聲反覆確定了爸爸媽媽不會看到,才痛得冒著冷汗蜷緊,一小口一小口地把血咳出來。

小緘默者終於完全用不著西紅柿汁掩飾,靠在傀儡師的懷裡,血線順著唇角向外溢,明明早就力竭,眼睛還不肯閉上:“請問,我,爸爸媽媽……”

“看不到的。”穆瑜輕輕摸小緘默者的額頭,“但還是會心疼。”

小花貓輕輕睜著眼睛:“請您,和他們說,不要心疼……我睡一覺就會好了。”

反派大BOSS答應了這個申請,抱著小小的緘默者,在河邊坐下,單手慢慢地喂他喝杜仲葉和果子熬的藥。

藥很苦,藥方是那對A級嚮導和哨兵在被銀網攔住靈魂、短暫驚醒時,用盡最後一點力氣寫在金色的葉子上,託付給穆瑜的。

這樣疲憊的靈魂,會被驚醒就很少見,更不要說醒來後不肯睡去,還要在葉片上一絲不苟地寫下藥方。

大槐樹說,這些靈魂消散得率直灑脫,說走就走並不強求,沒人會變成受執念所困的“魘”,卻又人人都滿腔遺憾。

“遺憾”是種很溫和的力量,溫和得像是秋天的葉子,輕嘆一聲來不及做的事、來不及實現的願望,就隨著風從枝頭飄落。

時潤聲在喝到第一口藥的時候,就在流淚。

小花貓認得這個藥,認得這種苦味,一邊喝,眼淚一邊大顆大顆地往藥碗裡砸。

小小的緘默者哭得身體痙攣發抖,眼淚全掉進那碗藥裡,又被他和著藥一起大口大口吞下去。

直到被傀儡師用外套遮住,護在懷裡輕輕拍著背,小花貓才終於從不出聲的掉淚,變成了放聲大哭。

“對不起。”小緘默者哭得太傷心了,渾身上下都在往外淌銀光,附近的十幾只小蟈蟈都叫著叫著沒了動靜,“我,我不想,不想這麼哭的……”

穆瑜摸摸他的頭髮:“沒關係,可以用力哭。”

小花貓大聲地用力哭:“您一定又在照照片了……”

十九歲的反派大BOSS銀線一頓,很沉穩的收起相機,抱著小花貓晃了晃:“這次不照。”

“哭吧。”穆瑜溫聲說,“要珍惜哭的機會。”

穆瑜說:“要痛痛快快的哭。”

有一些孩子,在很小的時候,就忘了要怎麼大聲哭。

就算難過到站不穩走不動,只能蹲在地上了,抱著膝蓋蹲上再久,也是沒有用的。

也只有在最高興的時候,那些被攢著藏起來的、鋪天蓋地的難過,才會洶湧著氾濫一次。

——倘若此後這一生,也沒能再遇到完全高興、安全和放鬆的時刻,那這些難過也只是會被安靜地整理好,存放在不會被驚動的角落。

“難過”也是種樹,是酸棗樹,也叫“棘”。

這種樹也能結棗子,能長葉開花,只是長滿了又堅又硬的尖刺,根系又相當發達。

年深日久,根脈嵌進跳動的心臟,樹也長得囂張。稍不小心,這些刺就會扎透皮肉,傷人傷己。

小緘默者一點都不想傷人,抹著眼淚一邊大哭,一邊斷斷續續地問:“這樣,這樣就能不長小酸棗樹了嗎?”

“多少還是會長一點。每個人都會長一點,因為這一生裡,難免遇到難過的事。”什麼都懂的反派大BOSS告訴他,“長大這個過程,就是這樣。”

會遇到難過的事,會看著一棵酸棗樹從心底破土,悄然長出來。

但眼淚是能阻止根系蔓延的,就像擁抱也能軟化棘刺,要是能找到那種又甜又脆的大棗,嫁接上去也不錯。

“樹在這裡,刺透過血肉,向外穿出來。”反派大BOSS低下頭,抬手按上小BOSS的胸口,輕聲問,“要是不想讓它扎別人,要怎麼做?”

小緘默者很聰明,用溼透了的袖子抹眼淚,胸口輕輕起伏:“不……不讓它扎穿我。”

“對了。”傀儡師摸摸小木頭人的腦袋,“先不傷己,後不傷人。”

倒也不是說這是唯一的辦法——把會扎出刺的地方用繃帶牢牢纏上、用盔甲擋住,不傷害別人,這是他過去嘗試過的方法。

同樣也有效,只是比較起來,這種方法不是很好。

辦法不好,傷口遷延不愈,年深日久就會轉為痼疾。

所以反派大BOSS告訴小緘默者:“要先把自己保護好,不讓自己受傷,這件任務和保護別人一樣重要。”

小緘默者一邊擦眼淚一邊用力點頭,雖然仍舊半懂半不懂,但還是先牢牢記住。

時潤聲已經牢牢記住了很多道理,等著以後長大一點,就一句一句弄明白。

小花貓努力張開手臂,身體還很虛弱的孩子撐著坐起來,冰涼的懷抱擁住傀儡師,胸膛貼著胸膛。

“您的酸棗樹還在嗎?”小緘默者仰頭問,“我可以……幫您勸它搬家嗎?”

小緘默者還是很想講道理,小杜仲樹都能從一個世界搬到另一個世界,酸棗樹沒道理不能搬家。

“當然可以。”穆瑜笑了笑,“不過我很久沒感覺到它了。”

“說不定它已經搬家了,去有很多太陽的地方。”穆瑜說,“在日照很好的向陽坡地,酸棗也會變甜。”

小緘默者的眼睛亮起來。

走過不知到多少地方、種過不知多少樹的反派大BOSS,抱著安靜的孩子起身,邊隨口講著種樹的那些知識,邊向家走。

時潤聲還不知道,酸棗樹搬家以後是什麼感覺,但他在清涼如水的月光底下,不自覺地屏住呼吸,領域燙得咕嘟咕嘟冒泡泡。

柔和的晚風裡,螢火隨風流淌,有身影在回家的路上等。

被威風凜凜的血紅大野狼扛在肩膀上的穆雪團同學,沉穩地吹著小哨子,指揮著一群邊喊“一二一”邊揮胳膊的小黃人。

站在大灰石頭機器人肩膀上的小機械師,舉著望遠鏡,抱著一隻更神氣的大狼狗,精確地導航到了來接弟弟和大機械師回家的方向。

小緘默者熱騰騰紅通通,鼓起勇氣,向反派大BOSS借了一點兒力氣,舉高手用力揮:“我們在這……我們在這兒!”

這回是真的,不論他把手揮得多用力,不論多大聲回應“反派血紅大狼狗都碎過不服就揍機械樹好看小隊”的口令跟暗號,都沒有銀光再淌出來。

小杜仲樹身上的裂痕開始癒合了。

……

“癒合也要睡覺嘛,睡得越香癒合的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