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5 章 養一隻小木魚
長到一座島那麼大的榕樹,還是沒能學會槐樹的本事。
非常配合的少年反派大BOSS, 還要假裝被葉片擋住眼睛, 看不到同樣是少年版本的經紀人一板一眼拿出眼藥水,不帶表情地往臉上灑。
邊上的小槐樹枝都忍不住捂葉子,一邊唉聲嘆氣,一邊試圖偷偷順走那個隔音降噪有下雨聲的耳機,給自己戴上。
穆瑜笑得輕咳,仔細收好耳機,抱住他的樹:“謝謝。”
榮野立刻回抱住他,讓穆瑜靠在自己肩上:“為什麼?”
這次穆影帝依然沒能很快給出答案。
他下意識看向那扇窗戶,不等看清,就被鐵灰色的少年聲音遮住。
“不看。”榮野攏著他晃了晃,“明天再看。”
十三歲的反派大BOSS很聽話:“好。”
……
穆影帝就沒這麼聽經紀人的話。
這麼說也不完全確切——像每天吃什麼、出門用什麼交通工具代步這種事,一向都由經紀人決定,大榕樹說不想騎三輪車,穆影帝就絕對不會騎。
但涉及到工作,經紀人多半就說了不算了。
年輕的影帝性情溫和,脾氣又總是很好。每次都好好答應了會放假休息,保證再忙一陣就停下來,調養一段時間,把身體和意識的傷都養好。
這種“再忙一陣就停”的承諾多半隻是承諾,因為這個圈子裡的工作,多半都沒辦法有那麼明確的計劃性。
這個活動需要救場、那個劇組忽然缺人,以穆瑜身上的流量,除非是他自己把工作往外推,否則是停不下來的。
“為什麼不能推?”榮野把日程單揉成紙團,砸檯燈下的年輕影帝,“你太忙了,你該休息。”
穆影帝被紙團襲擊了腦袋,把那一團紙打開,看過一遍,折成小飛機。
畫了笑臉的小飛機飛回經紀人懷裡。
經紀人被這一招哄多了,已經有了免疫力,接住紙飛機,不為所動地編好序號夾進字典:“為什麼?”
實在躲不過這個問題,穆瑜無奈笑笑,按了按額角,放下筆認認真真想了一會兒:“大概是因為睡不著。”
有些時候,忙碌是種不太容易停止的慣性。
把自己砸開拆碎了檢查之前,穆瑜的忙碌,多半是源於那些植入的記憶所營造的虛假“責任”。
林飛捷是個很會做表面功夫的人,在絕大多數人看來,穆瑜理當肝腦塗地報償林氏,敢休息就是忘恩負義。
現在林飛捷住院、峰景傳媒風雨飄搖,穆瑜要查父母的過往真相,自然要同林氏暗中掰手腕,瞬息萬變的情形更不容許人疏忽懈怠。
……這些當然都是理由,卻也都不是。
因為穆瑜其實很清楚,即使沒有這些複雜的糾葛,沒有暗中角力,他也不會休息。
這種慣性已經無法自主修正,如果停下來,會有愧疚把他吞沒。
經紀人放下終於包好書皮的字典, 走過來, 把他圈在燈光裡:“對誰愧疚?”
榕樹總是喜歡把自己的獵物圈住,龐大的樹冠虛影嚴嚴實實,把人類的身形從世界裡剝離出來,藏在葉影間。
榮野抱著不肯承認的朋友,檯燈暖色調的光透過枝葉,變成柔和的光暈:“對誰愧疚?”
“不知道。”年輕的影帝笑了笑,輕聲承認,“我還……沒能理清。”
也許並沒有一個明確具體的目標,只不過是他習慣了這樣活著。
一向固執的榕樹經紀人,這次卻沒有追問到底,沉默了片刻,換成另一個問題:“為什麼睡不著?”
“會做夢。”這個問題穆瑜倒是能回答,“不太好。”
他的夢通常都不太好,這也是為什麼,在那個白塔世界覺醒成緘默者,穆瑜並不太擔心契約。
在心理醫生那裡,這種情況通常要嘗試追溯,尋找有沒有什麼童年時遺留下的潛意識創傷。
但穆瑜偏偏沒留下多少兒時的記憶,所以即使有心想要追根溯源,也找不到頭緒。
“是噩夢嗎?”榮野說,“我可以幫你吃掉噩夢。”
穆瑜還不知道榕樹居然有這種本事:“好吃嗎?”
“好吃,酸辣脆爽。”經紀人最近翻了菜譜,“麻辣鮮香。”
穆影帝深以為然地點頭,輕輕拽了兩下打卷的氣生根,就被惱羞成怒的榕樹用樹葉遮住眼睛。
穆瑜身上沒多少力氣,配合地投降,承認自己什麼都沒看到,被經紀人不由分說地抱起來進臥室:“噩夢也是我的一部分……讓它們留下吧。”
好脾氣的年輕影帝想了想,覺得經紀人可能是吃膩了甜口菜,想換換口味:“我們明天吃酸辣蕨根粉和麻辣火鍋。”
經紀人還沒學習完川菜部分,正把自己的人類往被子裡裹,聽到菜名,有些警惕:“撅根粉?撅誰的根?”
被裹成一團的獵物笑得躺不穩,被榕樹含恨襲擊怕癢的地方,嗆了下,就邊笑邊咳嗽:“我的,我的……”
“不行。”大榕樹可開不了這種玩笑,抱起獵物晃了晃,“你不準再受傷。”
穆瑜好不容易從被子裡解救出胳膊,揉揉眼睛,笑著保證:“好。”
“我們都不再受傷。”穆瑜和他的樹拉鉤,“我想看你長到一座島那麼大。”
榮野原本的願望也是這個,不如說樹的願望都是這個——哪有一棵樹不想長得枝繁葉茂,遮天蔽日。
可他的願望變了,變成了想讓自己的人類好好休息幾天,現在又加了一條,讓自己的人類睡個好覺。
“睡覺。”榮野把穆瑜重新用被子裹好,放在床上,遮住眼睛,“不準再看書了。”
不聽話的獵物舉手申請:“再看一頁也不行嗎?”
“不行,不準看書。”榮野很不講理,“你那些書上畫的都是樹。”
他看不懂穆瑜的那些書,全是又重又厚的大部頭,上面的密密麻麻的中文已經夠難懂了,還有不少英文和更復雜的圈圈。
配的圖倒是不難看懂,全是一棵又一棵的樹,枝清葉秀,連根都長得很整齊。
每次給這些大破書包書皮,經紀人都要一邊氣得撅小樹枝,一邊假裝不在意地路過樹林,聽那些樹聊最近最流行、最炫酷的造型都是什麼。
因為這件事,木頭腦袋的榕樹已經暗中生了很久的悶氣:“你是不是覺得那些樹好看?”
“怎麼會?”年輕的影帝有點驚訝,“我不是已經有最好看的樹了嗎?”
生悶氣的經紀人:“……”
“等下次休假,我們去照相,好嗎?”
穆瑜被擋著眼睛,找到自己的樹,拽拽氣生根:“我會多休息幾天。”
氣生根熱乎乎的燙手,非常好哄的大榕樹晃悠悠站起來,把包好書皮、暗中藏起來的那幾本大部頭還給穆瑜:“不睡覺的時候看。”
穆影帝聽話地保證:“睡前不看,睡前只看我的樹。”
已經燙得走不穩路的經紀人:“……”
“可以看嗎?”穆瑜嘗試挪開嚴嚴實實擋著自己的樹枝,“我的樹比書上的畫好看,我想看看他。”
大榕樹奪窗而逃。
他們住的樓層不低,一隻散步的松鼠被飛下來的人影嚇了個屁股墩,抱著松果驚恐抬頭,看著那扇亮燈的窗戶。
穆瑜摸索到手杖,披了件外套起身,幫經紀人留好回家的窗戶,慢慢走到書架前。
包好了書皮、歪歪扭扭畫了棵大榕樹的精裝版《樹木種植與養護》,被和其他園藝類書籍一起,整齊碼在書架上。
……噩夢屬於意識的一部分,是意識的碎片,但不是什麼好的食物。
就像不能把汙染的水用來澆灌、不能濫用化肥和各種生長素一樣,榕樹雖說以意識為食,可也不能來者不拒。
尤其是大榕樹近兩年的生長狀況不太好,必須精心養護,不能什麼稀奇古怪的意識都吃。
穆瑜每天都去檢查他的樹恢復得怎麼樣,還以一部相關題材宣教片為契機,認識了不少資深的植物學家和園藝工作者,參加了幾次專業交流和博覽會。
學者們原本對娛樂圈不慎感冒,以為不過又是為了宣傳新片做做樣子、藉機塑造人設,卻沒想到這個年輕人居然真是來學種樹的。
博覽會上,被他跟著的植物學家推推眼鏡,幾乎有點錯愕:“喜歡這個?”
植物學家示意不遠處的相當熱鬧的花卉展覽區:“不喜歡花?就喜歡樹?你是對城市綠化有興趣嗎?”
年輕的影帝也不解釋,只是相當認真地表示,也很喜歡花,但還是更想知道受損的樹木怎麼養護。
比如果一棵樹被車撞鬆了根系、又斷了主枝,有哪些更有效和穩妥的治療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