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大夢敘平生 作品

第 106 章 養一隻小木魚

和榕樹的看圖識字法閱讀菜譜不同,穆瑜是真在研究怎麼做菜,煎炸烹炒燉,偶爾還會做一些相當費功夫的糕點。

不太忙的時候,只要經紀人描述出一個味道,過兩天就能在飯桌上吃到。

在榮野的印象裡,穆瑜手中握的不是鋸子斧頭、也不是花,常常都是鍋鏟和炒勺。

這些家長裡短、柴米油鹽的東西,在穆瑜手裡的時候,和那些拍攝高奢代言時候的昂貴商品也沒什麼差別。

至少在削土豆皮的經紀人這麼覺得——榮野試圖進廚房幫過忙,連續幾次因為樹枝太茂密、不小心引發小型火災以後,就被穆影帝哄去了備菜區洗菜。

“為什麼要做飯?”榮野原本是在削一個巴掌大的土豆,不知道為什麼,削完就變成了雞蛋那麼大,“我們可以出去吃。”

穆瑜正在給自己系圍裙,聞言從廚房裡探頭:“想出去吃嗎?”

有了煙火氣的年輕影帝往往更生動,穿著圍裙踩著拖鞋,手裡拿著鍋鏟,配合劇中角色適當剪短的頭髮叫燈光晃得毛絨絨。

榮野看了他一眼,就迅速低頭,繼續削那個鴿子蛋大的土豆:“……你很累了。”

穆瑜的工作一向都很累,個別時候尤其累,比如接一些動作片或是折騰人的綜藝,舊傷能折磨得整個人一回房間就站不起來。

榕樹把自己做成搖椅,比較了和懶人沙發的舒適度,發現自己不如懶人沙發,一度受到了相當嚴重的打擊。

他削了兩下土豆,發現沒什麼可削的了,抬起頭,看到穆瑜還在琢磨那個圍裙的帶子。

“是很累了,所以打算做飯放鬆一下,我們今天吃糖醋荷包蛋好嗎?”

穆瑜邊研究帶子,邊徵詢經紀人的意見:“簡單吃一點,明天出去吃。”

榮野不是真的想出去吃,他只能嚐到人類食物的味道,不能消化其中的營養,吃不吃飯對他來說並沒那麼重要。

他只是不想讓穆瑜在休息時間辛苦,明明對方在之前的拍攝裡受了不少傷,後背淤青了一大片,想反手繫個圍裙都很困難。

榮野洗乾淨手,仔細擦乾,走到穆瑜身後:“別動。”

年輕的影帝聽話地垂下雙手,乖乖站好不動,等經紀人幫自己把圍裙繫好。

榕樹原本做不好這些事,榮野每天練習打一千次繩結,終於把那個蝴蝶結打成功,試著調了調鬆緊:“合適嗎?”

“很合適。”穆瑜活動了下肩膀,轉過來,又不知從哪變出一件同款的深色圍裙,“要不要試試?”

榮野看著多半是加了特殊定製的價格,做成了鐵灰色的圍裙:“……”

幾次三番動員經紀人換衣服失敗,穆影帝索性反其道而行之,配合著把家裡不少東西都換成了鐵灰和深綠色。

榮野看它們通通不太順眼,他總認為穆瑜該住在輕鬆溫暖的地方,讓人看一眼就想起太陽和雲朵,不該弄得像是一棵無趣的樹。

穆影帝的推銷行動再次失敗,有些遺憾地嘆了口氣,把圍裙疊好,撿出土豆重新削皮,準備再做一道瀑布土豆泥:“鐵灰色很好看。”

“不好看。”榮野說,“你該多曬太陽,多吹風。”

穆瑜沒太跟得上樹的思路,但依然對話題的跳躍接受良好,舉著削皮刀想了想:“我們接個戶外類型的綜藝?我有點想試試荒野求生。”

拒絕了鐵灰色圍裙的經紀人:“……”

穆瑜笑得站不穩,扶著灶臺定了定身形,把嶄新的圍裙疊好,收進不會被油煙沾染的隔層:“開玩笑的……放心,我會多曬太陽,休息,睡午覺。”

曬太陽、躺在懶人沙發裡打盹、無所事事的休息,這些原本都該是叫人放鬆的事,他說起來的時候卻依然像是在說什麼工作。

即使是一棵非常不敏感的樹,也偶爾會覺得,穆瑜似乎把活著本身當成了一件需要制定計劃、逐項完成的工作。

因為本性裡就做什麼事都認真,所以穆瑜也會認真地完成“活著”這項工作的要求,一樣不落地把休息的項目做完。

榮野挑不出問題,他不知道為什麼,他的人類已經在那些時光裡盡力地好好活著,可很久以後回想起這些事,他卻還是像被鐵絲箍住。

……後來榮野去檢查了很多次,沒有鐵絲,所有的醫療系統都告訴他沒有鐵絲,沒什麼鐵絲勒在他的樹幹上。

再後來,聽他說了這些的小槐樹枝瞪圓了葉子,揮著小槐花:“你到最後也沒穿那件圍裙嗎?”

榮野不明白,這和圍裙又有什麼關係:“沒有,怎麼了?”

小槐樹枝被他這個“怎麼了”氣得直晃:“唉,唉!你不知道人家送你圍裙是什麼意思嘛?”

榮野的確不知道,他甚至沒有意識到,穆瑜是想把那件鐵灰色的圍裙送給他。

送他東西幹什麼呢?一棵樹又穿不了圍裙,他穿了圍裙也進不了廚房,榕樹的枝葉實在太茂盛了,一不小心就要被火燒著。

榮野不希望穆瑜在家裡用太多鐵灰色和深綠色的東西,這些顏色會讓人心情壓抑,這是穿書局正經研究過的,長久生活在這種環境裡的人類會變得低落,缺乏能量。

“你還說人家榆木腦袋?”小槐樹枝大聲嘆氣,“我看就該有個詞,叫‘榕木腦袋’!你就是個榕木腦袋。”

大榕樹很生氣,把小槐樹枝推出五百米,再拽過一朵興沖沖正準備下雨的過路雲,把腦袋胡亂蒙上。

小槐樹枝五百米迢迢地跑回來:“你為什麼就不懂呢?這是他在邀請你回家。”

“因為你是鐵灰色和深綠色的,他想讓這個家裡有你的顏色,他想讓家裡多一棵樹。”

小槐樹枝說:“他想留下一棵樹。”

在聽這幾句話的時候,榮野又像是被看不見的鐵絲箍住了。

他低聲說:“榕樹不能跟人回家,會把家弄壞。”

“他介意嗎?你問過他介意這個嗎?”小槐樹枝叉著葉子彎腰,“他說不定只是想:啊,只要一睜眼就能看見我的樹,就很好了。”

小槐樹枝惟妙惟肖地模仿人類說話,因為是天生的模仿家,聲線都抓到了幾分精髓。

榮野忽然被鐵絲勒得喘不過氣,他有很多事不會告訴槐樹,也不會告訴任何人。

他有很多秘密,在那張曼德拉卡生效以後,那些記憶變成他獨自享有。

穆瑜其實是沒有“提要求”這個能力的。這跟成長經歷完全相關,從很小開始,這個世界上就不再有會聽他提要求、滿足他願望的人。

這一點人比樹強,人會退化掉某種能力,用以適應缺乏相應條件的環境。

除此之外,還有個不知算不算好的消息,是絕大多數時候,穆瑜其實也沒什麼要求。

用樹的標準來評判,穆瑜大概就像是那種哪都能長、什麼樣的土壤和氣候條件都行,澆不澆水都行,光照時間長一點短一點都能活的樹。

抗乾旱耐積澇、不懼鹽鹼、統御風沙。榮野守著他的人類,偶爾會覺得穆瑜不像榆樹,倒像是胡楊——幼樹嫩葉狹長得像柳,成樹的葉片卻又圓潤清香,闊朗如楊。

這是好事也是壞事,好處是他的人類生命力似乎始終都很頑強,雖然動不動就生病,但從沒真正倒下起不來過。

壞處是穆影帝拿了三座影帝金盃、在戲裡詮釋了不知多少人的人生,回到自己的人生裡,依然不知道要怎麼開口,留下一棵樹。

一個相當笨拙、不比樹聰明多少的笨蛋人類,安靜地把家變成一個人和一棵樹的家,準備好一個人和一棵樹用的東西,拿出圍裙來問他要不要穿。

榮野不喜歡,穆瑜也就不繼續強求,只是仔細地把那件圍裙收好。

家裡的顏色被經紀人換回去,穆瑜也就繼續用那些太陽的顏色、雲的顏色,把房間收拾得乾淨溫暖。

唯一沒有按照經紀人的意願,被穆瑜難得固執留下的,是一個鐵灰色的懶人沙發。

布料不算太軟,是偏硬的牛仔布,躺上去沒有傳統的懶人沙發舒服。

但穆瑜依舊會在那個沙發裡曬太陽、休息、睡午覺,偶爾醒過來,看到榮野,意識的味道就會變得很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