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5 章 養一隻小木魚
如果他註定活不成,也要把林飛捷帶走,不能讓這個偽善的敗類傷害愛人和寶寶,也不能讓這輛車被救援。
為了美觀,這輛車的不少材料並不防火,高蓄能的超級發動機有極高爆燃風險,小鶴不能來救他。
十幾次的失敗,穆寒春沒有找到破局的辦法,但至少能選擇損失最小的一種。
轟鳴著的賽車撞向護欄,林飛捷驚恐地厲聲呵斥,穆寒春不為所動,想要繼續加速,車身卻重重撞在什麼東西上,猛地停住。
……光禿禿的護欄外不知什麼時候多了棵樹。
鬱鬱蔥蔥的枝條和遒勁的氣生根攔住了賽車,樹葉沙沙響。
穆寒春沒想撞它,愣了幾秒鐘,還來不及道歉,就在後視鏡裡看到戰損版的五菱宏光。
紅頭髮的少年分明沒到年紀,一手車技卻相當純熟,趁著他們這輛車別開的丁點縫隙,開著五菱宏光,按著能把人震聾的喇叭殺進來,不帶減速地撞上了媒體車堆滿設備的車頭。
這也只是短短几秒的事,那輛審美獨特的五菱宏光的確結實得令人難以置信,下一秒甩尾漂移,牢牢駐紮在護欄旁。三輛車在公路上玩起了碰碰車,跟拍的媒體都嚇了一跳,安保人員火急火燎趕過來,紅髮少年卻從駕駛室跳下來,直奔林飛捷。
他拉開副駕駛的門,向穆寒春極規矩地雙手貼褲縫鞠了一躬,把林飛捷拖出去一拳接一拳地揍,直到把這個畜生的人皮全扒下來,變成一個不會動的破麻袋。
穆寒春還沒回過神,駕駛室的門也被拉開。
小雪團似的寶寶駕駛著寶寶變形金剛,舉著茫然的寧鶴跑過來。戴著護目鏡的小機械師埋頭工作,排查出這輛車裡被提前安裝的、蓄意造成駕駛室控制異常的模塊。
沉默的少年把杜仲樹葉搗碎,仔細敷在穆寒春被碎玻璃劃破的傷口上,清苦藥香瀰漫,那些傷口也神奇地迅速癒合。
揹著大挎包的小信使把自行車塞給他們,車架擦得鋥亮,車輪打足了氣,清脆的鈴鐺一撥就叮鈴鈴響。
……然後漂亮的小信使被紅髮少年舉起來晃晃晃,咣噹一聲腦門撞腦門:“咩啊?騎自行車回家?!這是崑崙山!”
小信使也經常一輛自行車八千里路雲和月,忘了這裡不是槐中世界,的確不能靠著自行車翻山越嶺:“啊啊啊糟了!”
“沒糟,有老師在。”紅髮少年壓低聲音,晃了下鑰匙,“老師開車送他們回家。”
小信使睜圓了眼睛:“可是——”
“沒事,快去應付媒體。”紅髮少年更沉穩,把口罩一戴,滿是陰謀的“劇本”和那個惡意滿滿的模塊作為證據,往最會說話的小信使懷裡一塞,“說暈他們。”
漂亮的小槐樹最喜歡這種任務,立刻得令,擼起袖子就去開臨時新聞發佈會。
……
穆寒春幾乎有些回不過神。
憑著傲人的天賦、反應神經和精湛技術被封神的穆車王,這還是職業生涯裡第一次撞樹。
搏鬥和碎玻璃的劃傷讓他頗顯狼狽,傷口殘留的跳痛令穆寒春陡然意識到,這次可能並非是夢境。
他的確是來勘路、的確是來拍了所謂的“紀錄片式廣告”,他在駕駛室裡莫名其妙和林飛捷打了一架,還開著車撞了棵無辜的樹。
一群厲害的好孩子突然神兵天降,衝出來救了他,幫忙攔住了鋪天蓋地的攝像頭和媒體,幫他見到了小鶴。
……他真的記得那裡之前明明沒有樹。
崑崙山是瘋了,才能長出一棵榕樹。
穆車王有些恍惚,用力揉了揉眼睛。
寧鶴握緊丈夫的手。
穆寒春不知道該怎麼向愛人解釋這一切,他把受傷的手臂藏到身後:“小鶴……”
“我們走。”寧鶴說,“不幹了,回家。”
穆寒春愣住,他正在謹慎斟酌,要怎麼和愛人說這個堪稱瘋狂的念頭:“這就走?”
“這就走。”寧鶴說。
寧鶴扯著他,把他離那輛撞得報廢的賽車用力拖遠。
穆寒春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反握住愛人的手,立刻被那隻冰冷的手攥牢。
……他們可能做了一樣的夢。
也說不定根本不是夢, 那是原本避不開的結局。
夢裡有一隻小木魚被孤零零留下來, 明明有聽爸爸媽媽的話,乖乖留在家看家、等爸爸媽媽回來,卻什麼都沒能等到。
他們的孩子被他們拋下了,他們把寶寶留給一個魔鬼。
在某一瞬間,穆寒春幾乎想活剮了林飛捷,他在愛人眼裡看到同樣的念頭。
他尚且無法弄清,這種從未有過的、劇烈到足以將他吞噬的憤怒是從哪來,或許是在某個平行世界,他們絕望地旁觀了一切。
看著他們的寶寶是怎麼跌跌撞撞長大,怎麼逃過數不清的惡意和陰謀,怎麼傷痕累累活下去,活到把最後一點力氣也用盡。
日復一日,他們的孩子長成溫潤安靜的少年。
他們沒辦法看清少年長成了什麼樣、有多高多帥,但那一定是他們見過最好的少年人。
可惜那是最遙遠的距離,他們甚至沒來得及看清,那個睜著眼睛躺在陽光裡,一點一點失去意識的少年,眼裡是什麼樣的神情——疼不疼,難受不難受,想不想爸爸媽媽。
寧鶴不顧一切地撲上去要抱他,草地上的孩子靜靜躺著,不知是不是感覺到了什麼,漆黑的眼睛慢慢地彎一彎,然後變成一陣風。
柔和自由的風,穿過白塔世界,走上千萬裡的路,從意識回到現實,回到被白雪覆蓋的崑崙山。
他們從被凌遲的劇痛裡醒過來,發覺自己仍被困在那場事故里。
“他們被束縛太久了。”槐樹提醒變成風的男孩,“你去救他們,他們被救出來,就會消失……我帶不走。”
風盤旋停駐,撫摸白雪,慢慢在上面寫出一個“謝”。
“我幫不上什麼忙,只能靠你自己,這扇門只能被風敲開。”
槐樹滿懷歉意:“會很難過……”
風想問更多,但這條路走得太遠,力氣已然耗去大半,還要救爸爸媽媽。
心有執念的靈魂無法消散,寧鶴執著於要將丈夫救出來、一起回家接寶寶,穆寒春執著於讓妻子快走,不要受自己連累。
他們的靈魂一直被困在SS9賽段,卻又因為太想見寶寶,不知不覺,變成數不清的銀線。
變成風的男孩捲起一根小樹枝,慢慢畫出兩個大火柴人,牽著一個小火柴人。
他又把那個小火柴人抹去,只留下爸爸媽媽,詢問槐樹的虛影。
“不不,我不是說你爸爸媽媽會難過——我是說你,你會很難過。”
槐樹連忙解釋,想盡辦法哄:“當然,你爸爸媽媽肯定也難過,但那只是一下,‘唰’地一下,他們就自由了。”
風放下心。
“可是你呢?”槐樹可不放心,又著急又不安,“你該多難過呀?”
風躺在雪地上,慢慢打滾,把自己粘成一個小雪人。
藏在雪裡的孩子彎起眼睛,張開手臂,像是那時候躺在太陽底下,被媽媽抱住一樣。
萬千銀線離開他,飛向寥廓夜空,像一場反向的流星雨。
一陣又英勇又酷又厲害的風,救了被困在原地的爸爸媽媽,清涼的雪粉撲滅最後一點火苗。
那些幻象似的畫面也在這裡戛然而止。
……
穆寒春被人七手八腳地攔住,他其實不如寧鶴會打架,寧鶴以救援隊隊長的身份應急處理,硬是讓早昏過去的林飛捷又生生疼醒,死去活來了幾十次。
普普通通的一次勘路出了這麼大的意外,能說會道的漂亮小少年拿出的證據,更叫人怵目驚心——這幾乎已經構成一場明晃晃的謀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