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大夢敘平生 作品

第 117 章 拐走兩隻小木魚

這個世界的世界意志沒那麼好找。

畢竟作為第一百個被穿書局打下來的S級世界,它下屬的子世界集體反叛, 屬於主世界的力量自然瓦解, 早沒了過去凌人的氣勢。

一個能縱容意識空間無秩序失控,縱容高位者肆意凌虐、受害者無從求救的世界,奉行的儼然是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

既然這樣,它自己也理當按照這個法則,作為失敗的一方,去看看當初不屑一顧、從不干涉的世界是什麼樣。

——換句話說,這個世界目前被穿書局接管,原世界意志還在接受水深火熱、死去活來的再教育,可能不是很方便回來被撞一下。

“沒關係。”穆瑜能理解,通過電話和局裡商量,“不是很急,可以等它再教育結束。”

負責對接的AI盡職盡責記錄:“這沒問題,需要我們提供車輛嗎?我們有泥頭車、重裝坦克、超時空星艦和拉磚拖拉機。”

目睹了這段通話,完全沒能理解這幾個交通工具是怎麼放在一起的穆車王:“……”

穆瑜笑了笑:“不用了……多謝。”

“我們這邊有車。”穆瑜放下手機徵詢,“對嗎?”

穆寒春回過神,下意識點頭。

他更認真地看面前的青年,斯文的銀邊鏡框遮掩了一部分眼型,但畢竟擋不住視線。

有那麼幾秒,穆寒春幾乎想要開口,問些和世界沒關係的事。

但也只是一閃念,他就把念頭暫時壓回去:“對,我們家有車。”

“是輛脾氣很爆的賽車,但車很好,很開朗熱心,夢想是當豪車上天。”穆寒春說,“我回去和它說,一定很願意幫忙。”

電話裡的AI記錄下相應要求,並禮貌地祝穆車王撞世界順利,向穆瑜問候後才結束通話下線。

穆瑜在後臺給出五星好評,他關掉虛擬屏幕,抬頭迎上穆寒春的視線。

穆寒春才想起用不著介紹賽車,有點不好意思:“我是不是……話太多了?”

“沒有,我很喜歡聽。”穆瑜認真搖頭,“我想聽您講更多的事。”

穆寒春苦笑了下:“我……也沒什麼可講。”

……絕大多數時候,穆車王其實都非常訥於開口。

他們家都是寧鶴主外,必須要穆寒春發言的時候,俱樂部會提前給他寫稿子。

非要穆寒春自己說,就會出現和那通流傳得相當廣的採訪類似的情況——在輸掉比賽的賽後採訪裡,穆寒春忍不住講愛人、講寶寶,靦腆地打開賽照,給所有人看裡面藏的照片。

穆寒春想得其實很簡單,他那時候把媒體和粉絲都當朋友,他對比賽的勝負原本就不太在意,也沒想過輸掉比賽、成績不好是什麼要被宣判的罪。

因為是朋友,所以我給你看我最驕傲的珍寶。

碾壓級別的驚豔天賦和長期封閉的訓練,讓穆寒春的世界變得異常簡單——只要讓車不停,疾馳、疾馳、疾馳然後撞線,就行了。

那時候的穆寒春尚且不能理解,原來就是有人會去毀掉別人最珍視的寶藏,就是有人會不屑一顧、會惡意森森。

原來不是所有人都是朋友,原來有壞人,原來寶寶會被壞人盯上。

這一路上,穆寒春都在想這件事。他沒辦法不去想,因為他沒有及時意識到這些,沒能及時意識到危險的逼近和覬覦,究竟釀下了多嚴重的錯。

小木魚沒見過他們家的大賽車,也沒有玩過變形金剛。

小木魚沒玩到變形金剛,寶寶的生日禮物丟了。

事故發生後,那輛賽車第一次被從車庫裡放出來,不受控地自行啟動,發動機轟響得彷彿悶雷炸裂。

那輛車一定是想撞點什麼,它像是匹脫韁的悍馬,又像失去主人的烈性犬,猩紅的尾燈高頻閃爍。

它沒撞到什麼。

什麼也沒能撞到,沒人能讓那輛賽車安靜下來,沒人敢靠近,索性就放它在四面都是防撞墊的空蕩試車場裡掙扎了幾天。

那是完全徒勞的掙扎,因為車是會沒油、AI是會沒電的,那時候它就會變成一輛無知無覺的、即將被送去作為“遺物” 供人觀瞻的機械造物。

那也就是全部的故事了——至少林飛捷這麼以為,他不知道一輛賽車的幽靈盯上了他,在此後的二十年致力於把他撞得不能自理。

……

可不論再做什麼,傷害和遺憾都烙在那。

不是一縷散去就了無痕跡的風,是大片無法癒合的傷口,是蟄伏在骨縫裡的隱刺。

穆寒春被夾著冰碴的風凍了個激靈,他回過神,察覺到自己居然在這站了這麼久,不由苦笑:“抱歉……”

自稱叫“瑾初”的年輕人一直陪在他身旁,見他從沉思裡醒過來,朗淨潤澤的黑眼睛就彎了下,伸手攙他跳下被白霜覆蓋的石頭。

伸過來的手溫暖有力,穆寒春被穩穩當當攙住,他們在這裡等風小下來,免得路上的風烈到把車刮個跟頭。

穆瑜扶穩他:“沒關係。”

穆寒春怔了下,他張著嘴,愣愣站了半晌:“……什麼?”

穆瑜幫他把袖口整理好,嗓音認真,半點不似開玩笑:“沒關係。”

——沒關係,用來回答“抱歉”。

因為已經接受了道歉、好好回答了“沒關係”,所以傷可以痊癒,刺能被取出來。

所以就可以試一試,把那些壓得人喘不過氣、非得站在風口吹上半天冷風,這樣才能稍微好受的自責和痛苦,試著稍微放下一點。

他們大概是最該被訓“榆木腦袋”的一家人,每個人都責備自己,都懊悔當初沒做得更好,都被負疚和自責壓得傷痕累累。

可這本來不該是他們的錯,不該是任何一個人的錯,不怪爸爸媽媽,不怪寶寶,不怪掃地機器人和賽車。

他們是最幸福的一家人。

“您想家裡多出一棵小樹嗎?”穆瑜笑了笑,溫聲把話題轉移開,“可能是一棵小榆樹, 會結榆錢那種……還會變成十三歲的小朋友。”

十三歲的反派大BOSS那條時間線, 穆瑜會負責解決。反正時間也很充裕,他可以回去代班,和有些藏在缸裡不出來的樹一起念個高中。

小朋友們放暑假了,玩心正濃,鬧著要全家一起當交換生度假,穆瑜索性在穿書局直接批發了一打時間卡。

等最終考核正式結束,家裡的小朋友也玩得盡興,就該老老實實呵欠連天地被從小被窩裡挖出來,困得迷迷糊糊閉著眼睛吃早餐,背上書包排隊齊步走著去上學了。

穆瑜打算適當徇私,這大概不太合規矩,但也沒說完全不行——沒說爸爸媽媽不能養兩隻小木魚。

十三歲的反派大BOSS一個人留在原地,帶著那些痛苦、絕望和孤獨,一個人在時光的角落裡堅守了這麼久。

抱著玩具槍、披著小毯子做的披風埋伏在窗簾後面,睜大眼睛盯著窗外警戒的小木魚,也一直都很想要哥哥。

做夢都想要,穆瑜最近翻檢盤點記憶,還發現自己三歲那年過生日許願,是希望媽媽能在不影響身體、心情和工作的前提下,給自己再生一個哥哥。

“是現成的小樹苗,剛移植的時候可能打蔫,沒什麼精神,但多曬曬太陽、勤澆水鬆土就會好。”

穆瑜溫聲介紹:“也不要太勤,榆樹是耐旱不耐澇的樹種,生長期的時候勤剪枝,太茂盛也容易鬱閉……”

穆寒春打斷了他的話,上前一步擁抱他,不肯放手。

穆瑜選擇了二十三歲的自己回來,這是個做什麼事都不太麻煩的年紀,進可攻退可守,能解釋得通所有需要解釋的邏輯。

穆寒春大概是察覺到了這一點,一脈相承的秉性讓他選擇了沉默,選擇不去追問面前的年輕人,不強迫自稱“瑾初”的青年說出任何不想說的事。

但仍有壓不住的念頭在胸口燒,燒得心肺生疼、骨頭灼痛。

穆瑜抬手回抱住年輕的父親,他的父親沒來得及老,世間記得的穆車王永遠意氣風發、榮耀萬丈,就連最後成績跌落的那兩年也被選擇性忽略。

“……最後那一段情節,是您本人希望這樣拍攝的嗎?為什麼沒有按照真實結局復現?”

那部賽車電影的發佈會上,記者舉著話筒追問:“您在崑崙天路的感受是什麼?會想起您的父親嗎?是懷念還是遺憾?當年……”

這種問題堪稱冒犯,彼時鐵灰炫酷經紀人還沒走,毫不客氣地將話筒隔開,視線冷得將那個記者凍得釘在原地。

但真要講實話,穆瑜其實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因為他那時候不懷念也不遺憾,他只會沉浸式體驗派的表演方法,他那時當自己是父親。

他當自己是穆寒春,他這樣告訴自己,你是車手、你是丈夫和父親、你有一個幸福的家,開快一點,你就能回家。

他放縱自己短暫沉溺在這樣的幸福世界裡,醒來時車輛AI正大聲報警,鐵灰色的經紀人死死按著他握住方向盤的手, 眼睛都要氣成鐵灰色:“……你在幹什麼?”

天很藍, 那是種高飽和度的明淨的藍,風把雪卷得紛紛揚揚,遠處山巒疊嶂,放眼白雪皚皚。

這裡的路況很差,有極為嚴格的限速,他的車速到達了危險的警戒值。

他不是賽車手,他沒有去考賽照,現在不是賽間,不能把車開得這麼快。

他平時其實也不會把車開得這麼快。

“我在……”二十三歲的穆瑜醒過來,他在崑崙之巔,冰雪覆蓋的天路上,這裡很冷,冷得叫人想不通怎麼會有一場燒燬一切的火,“我在……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