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動感的美

 一個漂亮的butterfly跳接甜甜圈旋轉。

 在旋轉的評判中，對軸心的要求是盡力保持在原地旋轉，而對轉速的要求是勻速或是加速旋轉。

 毫無疑問，紀和玉在這兩個標準上都達到了十分完美的程度。

 “很難相信heyu的基本功練到了這個程度，”這個butterfly跳接甜甜圈旋轉紀和玉在節目中已經上演過多次，克里斯對紀和玉有這樣的柔韌性並不意外，但還是忍不住讚美道，“他的滑行和旋轉都很棒，尤其是雙臂舒展的姿態，簡直像一隻優雅的天鵝。”

 甜甜圈旋轉對男單來說，是一種高難度的、殘酷的美麗。

 “他這樣好的身體條件和漂亮的長相，演什麼力量感的曲風啊，不堅持現在的風格太可惜了。”望著少年出類拔萃的標準動作，克里斯忍不住嘆息道。

 “是的，他的身體條件真的很好，不過他能有這樣驚人的柔韌性，也離不開每天雷打不動的大量拉伸練習。”駱溫明輕聲道。

 如果說誰是最瞭解紀和玉的訓練情況的，那必然是非他莫屬。

 自從見到少年是如何“折騰”，甚至是“虐待”自己的韌帶和肌肉的，駱溫明才知道那冰面上極致而殘酷的美麗究竟從何而來。

 與年輕的女單不同，男性在柔韌性上本身就差了一截，紀和玉又已經十六歲，已經過了最柔軟的時候，韌帶也即將開始僵硬，因此，對於這個年紀的男單來說，柔韌性不止是韌帶的拉伸，也是肌肉的舒展。

 當紀和玉劈了一個一字馬，又在兩腳的足跟下墊了二三十釐米高的軟墊的時候，身體的重心也就全壓在了兩腿腿.根之間，雙腿之間下陷出一道驚人的弧度。

 只是在一旁看著，駱溫明也覺得自己簡直能聽見腿.根的韌帶和肌肉撕裂的聲音！

 哪怕紀和玉的柔韌天賦很好，在這樣“慘絕人寰”的虐待之下，額際也常常爬滿了冷汗。

 可他從不會喊出一句痛，而是一邊保持著這個殘酷的姿勢，一邊觀看優秀選手的比賽視頻，以此來“麻痺”自己的神志。

 “他真的很努力，”駱溫明輕嘆口氣，“甚至已經到了有點匪夷所思的程度。”

 初生的雛鷹與這個世界相比，顯得格外柔弱而渺小，然而，隨著雛鷹漸漸適應了這個世界，適應了自己的身體，哪怕此時的雛鷹尚還弱小，祂體內流淌著的屬於猛禽的血卻一點點地被激發，那蟄伏於他血脈深處的、強大而富有侵略性的本能，也正張牙舞爪，隨時都可能破土而出。

 雛鷹審視著這個世界的目光，由懵懂轉向好奇，轉向躍躍欲試。

 紀和玉滑了一個下腰鮑步。

 冰面上，少年雙腿之間形成弓步向前滑行，上身在驚人的柔韌性的支配下向後仰倒，柔軟的腰肢形成一道自然而圓潤的曲線。

 不同於紀和玉曾經在大獎賽的總決賽自由滑《凋零》中演繹過的下腰鮑步，眼下的這一版更有一種隱秘的、野性的張力。那彎折起的腰腹似乎蘊含著極大的力量，而不僅僅是柔軟的美。

 初生的雛鷹雖然弱小，一雙鷹眼卻已然足夠銳利。

 在這個介乎動感和柔美之間的地帶，紀和玉簡直拿捏得恰到好處。

 “他是天才！”冰場下，克里斯驚訝地稱讚道，“這種帶著力量感的柔和，我怎麼沒想到！”

 在大多數人眼裡，動感與柔美，似乎是完全矛盾的詞語，可偏偏冰面上的少年卻將這對矛盾無比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如果說紀和玉剛剛的甜甜圈旋轉，只是向克里斯展現了他獨一無二的柔韌天賦，而尚沒有給克里斯以耳目一新的感覺，那麼現在這個下腰鮑步，在表現形式上驚訝了克里斯的同時，還激發了克里斯更加豐富的創作靈感。

 動感不只有奧古斯塔和葉甫蓋尼那樣的r系表達，不只有力量的衝撞和肉.體的爆發，同樣也可以是柔中帶剛，剛柔並濟的。

 越是脆弱的東西一旦堅硬起來，便越是含有一種震撼人心的美感。

 作為食物鏈頂端的掠食者，雛鷹沒有天敵，無憂無慮地享受著父母捕獵回來的食物。茹毛飲血是猛禽的本能，物競天擇是自然界近乎殘酷可又說一不二的規律。雛鷹就在這樣的環境下，快速地成長起來，祂的身上漸漸長出能夠禦寒、也能平衡氣流的羽毛，祂沒有力量的羽翼漸漸變得豐.滿，祂越來越成熟，也越來越像一個合格的捕食者。

 此時，雛鷹距真正的天空霸主，只差最後的一步。

 新生的雛鷹想要征服高空，就必須在山巔之間學會飛翔。

 這一窩的雛鷹們被祂們的父母銜著，來到了最高聳、最陡峭的懸崖。

 畏懼高空是所有生靈與生俱來的本能，哪怕是未來的天空霸主，在還不能獨立飛行的時候，也不敢面對這高聳入雲的峭壁。

 從這裡摔下去，那就是粉身碎骨。

 在這種時候，原本滿懷壯志的雛鷹們，似乎又變得和普通的幼鳥一般無二，甚至是，還不如一隻尋常的幼鳥。

 畢竟幼鳥學習飛行，從不會在這樣的懸崖峭壁。

 在父母的催促聲中，雛鷹們躊躇、膽怯、尚不能克服源自血脈裡的恐懼——

 可偏偏，有一隻雛鷹，高亢地鳴叫了三聲！

 飛行，是雛鷹對天空的宣戰。

 而這三聲嘹亮的鳴叫，正是雛鷹所下達的，最質樸也最熱血的戰書。

 紀和玉踩著並不存在的節拍，左刀齒輕盈點冰起跳，轉體四周，在右後外刃著冰的同時，再度以左刀齒點冰起跳，轉體三週。

 一組4t+3t的連跳，是雛鷹對天空最好的戰書。

 祂雖然不是唯一的雛鷹，卻是最勇敢的、獨一無二的雛鷹，不與他人爭勝，只與自己相搏。

 挑戰天空，是祂向成長為天空霸主所邁出的第一步，也是最堅定、最重要的一步！

 緊跟著這一組4t+3t的，赫然是下一組連跳！

 雖然體能和肌肉力量並不是紀和玉的強項，但紀和玉就是要在自己的弱勢之處，向克里斯強勢地證明自己的實力，證明他也能夠駕馭充滿動感、充滿力量感的曲風。

 優秀的花滑運動員不會被風格定義，而是要定義風格，這一貫是紀和玉堅信的原則。

 眼下，他就要證明給克里斯和駱溫明看！

 向天空發出了響遏行雲的嘹亮鳴叫後，雛鷹堅定而鎮靜地來到了懸崖邊。

 這處懸崖高得離譜，甚至已經為雲層所遮蔽，站在崖邊，再勇敢的生靈也會不由自主地產生腿軟的感覺。

 但雛鷹沒有退縮，也不會退縮！

 冰面上，紀和玉從左前外刃向前起跳，緊隨而至的右腿在向前擺動的同時，劃出一道異常乾淨利落的弧線。

 一週、兩週、三週——

 右後外刃穩穩著冰，只帶起一點微不足道的冰屑。

 雛鷹感受著身體的失重感和暈眩感，同時堅定地張開了自己尚未發育完全，但也已然能初擔風雨的雙翅，奮力與急速下降的重力相搏！

 尚未完全掌控自己的身體的雛鷹，艱難可又果決地扇動著自己並不算發達的翅膀，極力減緩下降的速度。

 這一刻，駱溫明的心猛然停跳了一拍。

 他看到的不僅僅是冰面上跳躍旋轉的紀和玉，更是一隻倔強的、毫不畏懼的雛鷹！

 雛鷹一面飛速下墜，可也一面不斷地、快速地成長，在與重力相搏的過程中，一點一點掌握著揮動羽翼的技巧，一點一點學習著控制氣流和平衡的訣竅。

 雛鷹的羽翼雖然還未成熟，可也正飛速地成熟，至少，已經成熟到了足以支持著雛鷹獨立飛行的程度。

 恍惚間，冰面上的少年似乎正用這樣的方式告訴自己，他雖然還沒有成長到世界一流的高度，但也足以用那稚嫩、卻並不瘦弱的肩膀擔當風雨。

 “我希望這只是我們的起點，而不是我們的終點”——少年在總決賽奪冠接受採訪時所說出的十六歲生日願望，如一聲最嘹亮有力的鷹啼，在冰面上，在駱溫明的耳邊迴響起來。

 此時此刻，哪怕駱溫明再不認同紀和玉急著升組、急著站到全世界的眼前的想法，也不由被少年所表現出的、驚人的意志力和堅定的信念所折服。

 更何況，他本就認同紀和玉的念頭。

 鷹擊長空，為的是流淌在血脈中的野性和征服欲。

 而紀和玉極力挑戰自己，挑戰著生理的極限，為的是那一顆純白無瑕的，除了這片冰面以及生他養他的祖國以外，什麼也裝不下的心。

 或許冰面上的少年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在他將自己當作了一隻初生的雛鷹的時候，也不知不覺地將自己的意志，深切地投入進了他的演繹之中。

 “太震撼了，太震撼了……”克里斯下意識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