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槐序 作品

第65章 第 65 章

這場鬧劇最終以李世民被迫大出血告終。直到回來立政殿, 李世民仍舊有點懵。他完全無法理解事情究竟是如何發展成現在這樣的?

 哪朝哪代立太子不是太子歡天喜地來找皇帝叩拜謝恩?偏偏輪到他,就變成他這個皇帝求著兒子來當!不但要求,還要各種低頭甚至出錢出力去賄賂。簡直見了鬼。

 李世民莫名其妙簽了一堆不平等條約後,神情恍恍惚惚, 感覺整個人都不好了。他迷茫望天, 莫非這就是老天爺對他弒兄殺弟強勢奪位的懲罰?

 不!屁的懲罰。這分明是因為承乾年歲尚小, 還不知道儲君的含義之大。等他長大些, 瞭解到儲君與帝王的權勢便不會這麼想了。

 李世民如此安慰自己。

 虧得他這份心思李承乾不知道,否則定會送他四個字:你做夢呢?

 沉香殿。1

 殿前有一株槐樹,楊妘站在槐樹下, 手掌輕撫樹幹, 微微仰頭, 明媚的陽光透過繁茂的枝葉從縫隙間照射進來,打在她身上, 落下點點光影。她神色怔忪,帶了些傷感, 更多的是緬懷。

 婢女提紅笑著說:“待過兩個月, 槐花開了,婢子摘下來送去尚食局,讓她們做成糖漬槐花給主子吃。”

 楊妘輕嘆:“不必, 讓它留在樹上吧。”

 提紅不解:“為何?主子從前不是很喜歡吃嗎?”

 楊妘搖頭:“如今不喜歡了。”

 提紅還欲在說,拾翠忙拉住她, 小聲說:“主子正難過呢, 你能不能別哪壺不開提哪壺?”

 提紅懵懂。

 拾翠戳一指她的腦袋:“這顆槐樹哪裡來的?主子當年同煬帝父女二人一起種的。主子以前喜歡吃糖漬槐花,煬帝便陪她摘陪她吃。如今呢?你再提糖漬槐花, 豈不是故意勾起主子的念想?”

 提紅抿抿唇, 委委屈屈:“我不是故意的。”

 拾翠嗔她一眼, 到底放過了。

 對於身後婢女二人的小聲耳語,楊妘恍若未聞,她輕輕靠著槐樹,緩緩閉上眼。唯有這一刻,她才彷彿覺得自己還是從前那個無憂無慮的公主,她的父親還在身邊。

 世人都說父親如何不好,但於她而言,那是她的父親啊。

 是小時候將她抱在懷裡輕哄的父親;是見她在槐花飄落的樹下歡喜跳舞,便為她親手在宮室旁種下槐花的父親;是帶她一起巡遊河山,在馬車上看到道旁槐花盛開,她不過提了一句糖漬槐花,就勒令停車下馬親自去摘來讓人給她做的父親。

 可如今宮室依舊,槐樹仍在,父親呢?

 物是人非。她沒有父親了,也沒有家國了。她只能委身與人為妾,苟一世安隅。

 楊妘回望沉香殿,這是她曾為公主時住過的地方。李世民登基後,她特意求來的。彼時李世民未曾說話,是旁邊的長孫氏應了下來。

 只是就算她重新住進來,身份也已經大不相同。

 楊妘曾設想過,倘若當年她沒有因為水土不服而導致身體幾次病恙,父親不得已只能將她送回長安,而是一直跟在父親身邊會是何等光景?會如長姐一般心灰意冷,決絕出家嗎?

 她不知道,但她明白,總歸不會比現在好。

 現在李世民說不上多寵她,但總歸念著幾分兒時情誼,待她不差。

 幼時,她為公主,李世民為臣子,兩家有血緣之親,她們私下也曾以表兄妹相稱過、玩鬧過。雖然次數不多,關係一般。但誰能料到此後風雲鉅變,江山易主。最後竟是這份不算太熱絡的“青梅竹馬”之情救了她呢?

 當然這裡頭也少不了她的謀劃。因為她知道自己養尊處優是過不了苦日子的,也同樣忍受不了亡國公主的落差,忍受不了別人異樣的眼光以及暗地裡的冷嘲熱諷,更加無法懸著一顆心,忐忑每日看不到的前路,夜夜難眠。

 她要為自己尋一條活路,一條還算不錯的活路。

 楊妘深吸一口氣,將自己從追憶中拉回來。追憶終究只是追憶。她可以容忍自己追憶,卻不會讓自己沉湎。她,還有未來。

 “走吧,回屋去。屋子裡的擺設物件與以往都不相同了,我們好好規整規整。”

 三人往內走,正巧李恪從外頭回來:“阿孃!”

 楊妘臉上瞬間爬滿笑意:“哪裡玩去了,怎地一身是汗?”

 “我與五弟在玩陀螺,碰巧大哥帶著四弟蹴鞠,大哥瞧見了我們,便招手叫我們過去一塊玩。”

 這話中的大哥與四弟自然是指李承乾與李泰。五弟名喚李祐,生母陰德妃。

 楊妘一邊給他擦汗一邊問:“玩得可開心?”

 “開心。”

 楊妘眸中笑意更深了,她拉過李恪的手,忽然一頓:“手上怎地有傷?如何傷的?”

 “蹴鞠時,四弟不小心撞到我,摔在地上傷的。阿孃別擔心,只是一點擦傷,不礙事。四弟已同我道歉了,大哥還給了我賠禮呢。”

 他笑嘻嘻捧出懷裡的小匣子,裡頭是一副玉連環。

 “大哥讓我自己挑,隨便挑。我便挑了這個。這個好看,做工也精巧,九環相連,還有卡扣。我今晚就能將它們都解開。”轉而又道,“大哥屋裡好多東西,說是阿耶剛賞下來的,還沒來得及登記入庫。”

 他睜著一雙烏溜溜的眼睛,裡頭滿是豔羨。既羨慕李承乾的寶貝多,又羨慕這是“阿耶賞的”。李世民可從沒對哪個庶子這般大手筆。這是李恪從未有或許將來也不可能有的待遇。

 楊妘握住他的手,溫柔道:“你若想要,阿孃的東西也不少,都可讓你挑。”

 雖是亡國公主,但李淵攻破長安之時,對她們這些女眷尚算客氣。後來她又找準了李世民這個靠山,因而並未受什麼苦,她原本的私庫大多保留下來,仍在她手裡。

 李恪脆生生應了,眼中燃起期待。

 見他沒有糾結於此,楊妘很高興。母子倆正要進屋,提紅猛然咦了一聲:“這九連環好生眼熟,似是主子以前用過的。”

 楊妘腳步微頓,眉宇蹙起。

 “主子,你記不記得你小時候就有一副玉製的九連環,前頭幾年很是喜歡。後來慢慢厭了,就扔在一邊未再理會。模樣同這副一模一樣。”

 李恪一臉驚訝:“若是阿孃的玉連環怎會在大哥手裡?是阿孃給了阿耶,然後被阿耶賞給大哥的嗎?”

 楊妘神色不動,淡淡說:“你莫聽提紅胡說,是她記錯了。”

 轉身牽著李恪的手入內。

 提紅莫名其妙,迷迷糊糊撓頭:“我沒記錯啊。模樣確實一模一樣。當初那副玉連環還是煬帝讓人特製的呢,玉質不說獨一無二,雕工絕對世上僅有,怎麼可能記錯。”

 拾翠恨恨拍了她一巴掌:“你這沒心沒肺的,還是留個心眼吧。都說了讓你不要哪壺不開提哪壺,你還提。公主把玩了好幾年的東西,自己能認不出來?用得著你來說!”

 提紅猛然回神,愣愣閉了嘴。

 當年城破,宮中亂做一團,不少人收拾細軟想要逃離,更有偷搶的。雖然後來穩住局面,她們到底受到波折,損失些許財物在所難免。不過庫房裡重要東西都在,這等早就不用的一時也沒想起來。不料今日竟已這種方式出現,也是唏噓。

 恐怕就連李世民也不知道這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