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槐序 作品

第 120 章

茶博士退出,兄妹倆認真聽起說書來。

少女託著腮透著窗戶看向說書檯:“與從前的大麴和歌舞戲區別甚大。我從未想過故事還能以這樣的形式傳播。還挺有意思的,果然長安新奇的東西多。”

“誰說不是呢,茶坊三年前也是沒有的,都是自長安傳至各地。”

大唐以往有酒肆食肆,唯獨沒有茶樓茶坊。蓋因從前唯有煮茶之道,在茶裡依據個人口味放置蔥薑蒜並胡椒花椒等各色調料,後來李承乾提議清水泡茶之法,一經推廣,喜愛者眾,甚至有不少人自主開發出雪水泡茶、山泉泡茶等許多花樣。

茶道自此遠揚。現今大唐言說喝茶,必是指泡茶之法。調料煮茶已然鮮有人用了。

少女抿了口茶水,清香醇厚,茶味濃郁。這才是茶啊。從前那般放一堆東西,哪裡還嘗得出茶香之美。怪道自三年前長安第一間茶坊出世之後,許多商家紛紛效仿,茶樓如雨後春筍,瞬間遍佈全國。

少女又看向說書檯。

說書不比開茶樓,不但得有言辭語氣掌握到位的說書先生,還需有吸引人的“話本”,非是立時能模仿,但半年之久,時間也很是足夠了。正如茶博士所言,恐怕年後,各地便會響應起來。

少女端著茶杯細聽了一會兒,突然頓住,驚訝看向少年:“這說的是平陽昭公主?”

樓下說書名目為《女將軍》,朝代虛化,人物虛化,但其事蹟生平,樁樁件件都有平陽昭公主的影子,說不是都難。

少年頷首:“約莫是的。這故事雖言明虛構,但應是以平陽昭公主為原型所寫。當今聖人廣開言路,並不禁止民間議論。只需非是言辭過激,不恭不敬,話語委實不妥者,朝廷都不會出手。

“所謂茶樓茶坊,品的是茶,聽的是書,卻亦是文士寒庶暢所欲言之地。上到朝堂政策,下至市井民生,都可在此抒發自己的見解。”

也便是說,茶樓並不僅僅是賣茶之地,亦是高談之所。

少女眼眸微動,看向臺上說書人的目光又深邃了兩分。

一節書目說完,說書人退場休息,樓下聽客們紛紛議論起來。

有人感慨“女將軍”的才能,一己之力招募數萬兵力,建娘子軍,行軍作戰,兵法謀略,樣樣不落,好一個巾幗不讓鬚眉。

亦有人感嘆若非遇上亂世,“女將軍”本可以相夫教子,富貴安穩一生,不必如此辛苦,勞累半生,英年早逝。

此話一出,少女喝茶的動作一頓,杯子挪到嘴邊又放了下去,就在這時,旁邊廂房一女聲響起:“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

女聲婉轉,聽音色,年歲應當不大,語氣閒適,不見喜怒,卻透著一股讓人無法忽視的威儀。

樓下說話者抬頭。女聲又道:“試想一下,一隻被人圈養在籠中的家雀,有一日遇見一隻翱翔而來、落在窗前歇腳的鴻鵠。

“二鳥閒聊,家雀得知鴻鵠的生活,心生憐憫,同鴻鵠說:你可以像我一樣,找個主人,這樣便能如我一般住漂亮的籠子,日日餐食有人餵養,不必自己天天在空中撲騰翅膀,抓捕食物,那樣多辛苦啊。你覺得鴻鵠會怎麼想?

“當然這不是說家雀有錯。家雀習慣於安穩平淡,甘被圈養,無錯。但鴻鵠崇尚自由,不屈於人,亦無錯。

“個人追求不同。這份追求只需不違律法不背道德不傷他人,便無對錯之分。但請不要以為自己的追求便是所有人之追求,甚至為此露出憐憫之態。你要知道,你的憐憫別人或許根本不需要。

“正如圈養之家雀與翱翔之鴻鵠,鴻鵠會怎麼想呢。現在我來告訴你。鴻鵠會想,這家雀委實……”

女聲微頓,緩緩道出兩個字:“傻、逼。”

傻逼二字有些新鮮,但其中意思眾人都領會得到。

少女噗嗤一聲,沒忍住直接笑出聲來。樓下的“家雀”就不太高興了:“小娘子此話何意?我不過是不忍見女將軍因此傷了身子,早早去世罷了。她本可以兒女繞膝,盡享天倫,含飴弄孫,安度一生,可惜……”

“家雀”連連搖頭。

廂房中女聲又道:“她此生雖短,卻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模樣。她二十餘年人生精彩絕倫,波瀾壯闊,即便沒能長壽,也已不枉世間走一遭。她的名字寫於史書,流傳千古。她值了。”

“家雀”蹙眉:“一介女子,要什麼寫於史書,流傳千古,那是男人該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