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戈 作品

第75章 劍出山河



 她成了貧寒掙扎的流民,成了呼風喚雨的權貴,被塵世的辛酸苦辣嗆得涕泗橫流,在天地廣闊中畏怯於自身的卑小。


 她的心也從最開始的惶惶、不安、驚恐、悵惘,等等諸多雜陳的百味,隨著時間的流逝打磨,開始泛黃、陳舊,直至結出一層堅硬的盔甲。


 叫她能靜站著看這人世間的爭執與浮沉。偶爾見誰原形畢露,還能開懷撫掌地笑上一笑。


 傾風將自己置身事外,行步於紛擾的紅塵。


 不知過了多久,已忘記自己是誰,腦海中忽然跳出一句話來:


 “死生驚懼不入乎其胸,是故忤物而不懾。”


 她大抵太過愚鈍,用了比別人長數十倍的時間,才生出一種通澈的見悟。但還是說不清、道不明。


 這一刻,神智好像清透了點,讓她手中隱隱約約抓到了救命的稻草,往上攀爬過去,想從夢中醒來。


 直至又經歷過一人的生死,傾風看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混沌的大腦在見到對方那張蒼白的臉時陡然被喚醒,那些被磅礴信息擠壓出去的記憶瞬間湧了回來,讓她脫口叫出對方的名字。


 “林別敘?”


 幼時的林別敘失瞭如今的華貴,穿著一身單薄的衣衫,走在素白的大雪裡。


 他的手腳縛著繩索,頭髮肩膀全是沉積的白雪。冷眼看著前方領路的人,眸光中既沒有怨毒,也沒有仇恨,只充盈著一種肖似可悲的憐憫。


 天地一片蒼茫,林別敘通紅的雙腳踩在雪地上,留下深淺不一的腳印。零星的血漬從皸裂的傷口處流出,蔓延了一路。


 傾風想看清前面那個拽著長繩的中年男人是誰,麻木跋涉的林別敘忽然轉過頭,朝虛空望了過來。


 他的神情是不符合年齡的成熟,張開嘴,發出一道深沉而低啞的聲音:“不要窺伺。”


 剎那間,傾風視野中僅剩下林別敘的那雙眼睛,漆黑的瞳孔無限放大,直到弧形的眼球中出現她自己的臉,隨即在驚駭的情緒中醒了過來。


 傾風從床上坐起,重重喘息,抬手按住額頭。心臟尚在劇烈跳動,剛想說點什麼,再做回憶,大腦裡只剩下一片朦朧。


 那些記憶如同漲退的潮水,瞬間不見了蹤跡。


 “我好像……”傾風嗓子乾啞,茫茫然呆坐了許久,才自言自語道,“做了個很荒唐的夢?夢到……什麼了?”


 她竭盡全力地思考,卻抓不到半點細枝末節,平白生出一股煩躁。


 院牆外人聲一片嘈雜,怕比夜間的北市還要喧譁。幾人扯著嗓子吶喊,不知是在聊天還是在吵架。


 傾風豎著耳朵聽了會兒,明白是群什麼人,不由抓撓著頭髮長吐一口氣。


 昨日刑妖司押了幾十人進來,後續又抓回幾個藥人,尚來不及處理,夜裡就出了霍拾香的事情。


 這群縉紳,不好輕易放回去,也不好關押進牢裡,刑妖司裡又沒那麼多空房,昨晚不知被弟子們塞進哪個犄角旮旯裡對付了一晚。


 他們各個養尊處優,只一夜就忍受不了了,現下嚷嚷著要離開。


 今早應該還會有一批城南的百姓過來討要說法,讓刑妖司賠償他們倒塌的院牆。


 昨夜鬧出那震天撼地的動靜,官府多半也在等著說法,好去安撫城中百姓。


 刑妖司的門檻都要被踏破了,前門招待的弟子不知七竅冒煙了沒有。


 傾風幸災樂禍了會兒,起身換衣服,洗漱完畢後決定去看看霍拾香的情況。剛推開大門,就見到躲來後院避難的季酌泉跟柳隨月兩人。


 這二人手裡捧著個碗,正站在杏花樹下吃早飯。


 許是一晚未睡,周身氣場頹靡,那疲態跟熬了好幾場大夜似的,蔫頭耷腦的沒半點精氣神。


 季酌泉見她過來,三兩口吞下手裡的饅頭,關切道:“你沒事嗎?”


 “我沒事。”傾風活動了下肩頸,說,“只是肌肉有點痠疼。可能是太久沒舒展筋骨,休息一天就無礙。霍拾香怎麼樣了?”


 柳隨月回說:“還在休息。她身上全是傷口,光是給她清理再上藥就用了一晚上。張虛遊給她煎了藥灌進去,說能讓她再睡一整天。醒來就能大好了。”


 傾風頷首,放心的同時又覺得有些詭異:“張虛遊……居然是個大夫?”


 “你可千萬別落他手上啊!”柳隨月打了個激靈,顧不上喝粥了,“治重傷他在行,治輕傷……他可能需要間接地在行。我昨夜怎麼都叫不醒你,差點就把你交給他了,好在別敘師兄說你只是犯困,讓我們不要吵你。”


 她撇了撇嘴,瞪大眼睛道:“你睡著了,天打雷劈都不醒啊?!”


 傾風:“……”


 她遲疑地說:“沒有吧?”


 季酌泉幽幽冒出一句:“別敘師兄還在睡。”


 “林別敘啊!”傾風立馬端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樣,指責道,“身為大師兄,怎能如此怠惰!”


 她聊了兩句容光煥發,全然忘了昨天晚上林別敘還出手幫過她,像個張牙舞爪的小鬼,上躥下跳:“我去看看。他住哪兒來著?”


 季酌泉給她指了方向,傾風一溜煙便跑沒了影。


 柳隨月手裡的碗傾斜著,遲疑道:“別敘師兄……不是剛睡嗎?”


 季酌泉面不改色地說:“那就別睡了。”


 柳隨月手一抖,身形微微後仰,不認識一般地打量起季酌泉。


 過了片刻,贊同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