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戈 作品

第103章 劍出山河



 慘淡月色下,他們依舊只能看見傾風一人的身影。


 因劍招武得太快,起落翻騰間與冷月星光融為一體,只能看出團團的重影。唯能從劍氣嘶鳴聲中旁敲側擊出二人當前的戰況。


 那鏘金鏗玉,音節響亮,似鐘鼓齊鳴,轟動四方,可見二人正在焦灼。


 陳馭空跳窗出來,執劍在一旁的空地上踱步,審視著傾風的招式,片刻後眉梢微動,眼中華光熠熠,拍手叫好:“不錯不錯,有摸到我陳氏劍術的精髓。你既走豪放激揚的流派,出劍不必拘束。”


 過了會兒,盤腿坐下,並指作劍,在空中劈砍,絮絮叨叨地說:“唉,哪個半吊子教的你,你這天賦分明更適合同我來學。出招果決,身姿敏捷,練得好了,化如游龍俊鶻,哪個小卒能纏得住你!嘖嘖,陳冀,不行了啊。”


 語氣熟稔親近,彷彿先前那個出聲喝罵的人不是他。


 傾風才發現,厚顏無恥竟然還是他們師門一脈相承的絕學,被陳馭空油頭滑腦的幾句戲言說得忍不住偏頭去看,這一出神,險些出了亂子。


 “看看嘛,看看。”陳馭空拍著大腿,煞有其事地說,“你的師父教得不行,白白浪費了你這傲人的天資,等我之後好好指點指點你,保管你能壓著這大撲稜蛾子猛打,讓她跪著叫你姑奶奶。”


 陳馭空這張嘴的殺傷力倒是眾生平等。百幻蝶也被他激得破罵:“陳馭空,你放什麼狗屁!”


 陳馭空吹鬍子瞪眼道:“此獠敢罵我!女娃,不要同她客氣,將她吊起來,每日抖兩抖,我與你五五分賬。”


 傾風:“……”


 傾風死咬著牙,才叫自己強忍住沒笑岔了氣,腰腹處肌肉緊繃,撐起劍上的力勁。心說這師叔可真是個冤孽,怎麼專門過來克她?


 誰人打架邊上會跟個說書的先生?是不是還要給他一根撫尺,再端一壺清茶?


 傾風凝神,叫自己摒棄雜念,專心克敵。


 這百幻蝶不愧是成名妖境的大妖,縱然武學的路數不算精深,可一身防禦堪稱刀槍不入。不管傾風劍招如何綿密,聲勢如何狠絕,只管緊緊護住自己腰腹,避開要害,與傾風爭持。


 傾風還不解她為何不逃,出劍的感覺開始越發不對。


 一種微妙難尋的滯澀感從劍尖處傳了出來,似乎她的劍刃正在劈開一層輕紗薄霧似的迷障,風與劍刃背道而行,小心推擋著細長的劍身。


 陳馭空笑吟吟看了半晌,發覺異常,臉色驚變,失聲叫道:“住手!快住手!”


 箭在弦上,已不是想住手就能住手得了。


 傾風聽見他喊話,招式不過放慢了稍許,那蝴蝶精便立即糾纏上來,兩巴掌差點扇到她臉上。


 傾風退而作擋,對方卻不顧一切地襲殺上來,帶著無比的急切,以及要同歸於盡的瘋狂。


 傾風無法,只能被動順著她的招式作擋,連退數步,心下亦是來了火氣,從對方漏洞中刁鑽地挑出一劍。


 這一劍下去,天地間似有一層隱秘的帷幕被扯破了,眼前的景象扭曲撕裂開來,一道黑暗驟然被另一道黑暗所吞沒。耳邊餘下的最後一句,是蝴蝶精欣喜若狂的尖笑:


 “破了!陳馭空,你守了十五年的鏡花水月,終是破了!哈哈哈!”


 傾風心頭猛地一跳,帶著一種茫然至極的驚惶,劍光還未完全落下,眼前的月、路、人,已截然換了一幕。


 蝴蝶精不見了,只剩一個稚嫩小童站在她一寸之外,正彎腰抱起地上的藤球。


 傾風不及多想,急忙收勢,受內力反震,胸口傳來劇痛。劍光轉劈在藤球上,將其一分兩半,好在威力減弱了九成,沒有傷到稚童。


 藤球從小兒手中掉落,那孩子怔了怔,看著傾風彎腰咳血,被嚇得嚎啕大哭。


 不遠處的家長被哭聲驚動,嘴裡叫罵著走出來查看:“又吵什麼!天都黑了還不安分,再哭不要玩了,趕緊——”


 那潑辣的婦人擦著手拐過院牆,抬眼見傾風一臉恍惚地站在對面,聲音戛然而止,面上的幾分薄怒驟然轉變成了前所未有的驚愕,血色褪盡的同時,上前抱起兒子飛速撤逃,邊跑邊吼道:“來人了!來人了!!先生,快來看啊!城外來了個女人!”


 傾風被她叫得渾身一震,扣緊手中的長劍,打量著兩側齊整的屋舍。


 家家戶戶的房屋門前都點了一盞妖火,傾風緩緩轉過身,藉著路邊的火光,看清遠處一塊青石上雕刻著的字樣。


 一字一句念出上面字跡:“玉、坤、城。”


 傾風心下大駭,加上剛才那陣內傷波及,胸腔內有如江海翻湧激盪難平。用力拍了下自己的額頭,又狠狠咬了下嘴唇,分不清這是蝴蝶精的幻術,還是真的到了這座傳聞中的失落邊城。


 當年妖王親征,佔領界南三座邊城。玉坤城首當其衝。


 陳氏六萬多族人衝入城內,與百姓跟半座城池一同消失,至今不明蹤跡。


 難道是陷入在這座漂浮的妖域之中?!


 傾風在嘴裡嚐到了濃重的血腥味,她舔舔嘴唇,不敢放鬆大意。看著因婦人叫喊而群聚過來的百姓,斜過劍身,橫檔在前,示意他們止步。


 城中百姓的衣衫皆是襤褸,過得比陳馭空要稍好一些,可也是一副物貧窮困的模樣。


 為首的男人約莫有五十多歲,雖是一身破衣,卻擋不住滿身的儒雅氣度。


 見傾風如驚飛鳥雀,全神戒備,抬手輕揮,叫身後人都退了一步,獨自拄著竹杖上前。


 傾風劍尖略微下壓,看著男人走近,與他四目相對。


 男人扯起唇角笑了笑,眸光溫和,表明自己並無惡意。先是端詳了傾風的五官,沒認出什麼熟人的影子,再是落在她手中長劍上,一連問了三個問題。


 “你這劍是從哪裡來?”


 “你是如何進來的?”


 “陳馭空呢?”


 傾風心下稍安,卻未回答,反問道:“你們是誰?”


 男人繞過她身側,走到青石附近,用竹杖敲了敲石塊,又轉身指向後方湧動的人群,說:“那些是玉坤城的遺民。我是陳氏的部屬。你這把劍該是當年我族家主送給陳冀師弟的寶器。”


 他說完直勾勾盯著傾風,等她回答。


 傾風斟酌著答道:“我是陳冀的徒弟。我也不知道是怎麼進來的,只在外面跟人打架,忽然就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