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戈 作品

第 112 章 劍出山河




    那將軍未能領會,又問了遍:“陳先生,城中有刑妖司弟子上千,聽憑先生差遣。我等兵衛已到城外,請問先生該作何安排?”



    說是上千,估計因為陳氏遺澤特殊的緣故,將一些沒有修為的武林人士也給拎過來了。連同那些年紀小,尚未正式入門的學徒一併算上,才能勉強湊到這個數。



    此地雖因地處優渥,四通八達,城內興盛富庶,可兵力並不雄厚。只能舉城奮戰,殊死一搏。



    真到最後關頭,滿城不願屈從妖族的百姓都可以是刑妖司的弟子。



    陳馭空言簡意賅地道:“都回去。”



    他那一身粗布衣服不知道穿了多久,在先前那批妖兵的圍攻下又被刀風破出了幾個洞,襤褸地掛在身上,還染了半身血。



    他自己也覺得這樣太過狼狽,想了想,對那將領道:“勞煩給我找件新衣裳過來。”



    傾風補充道:“要貴的。”



    陳馭空差點因她破功,瞪著她道:“少胡鬧!”



    將領好似聽不懂二人說話,杵在原地沒動。



    他面上雖極力剋制,可從那繃緊的肌肉還是能看出他的侷促與慌亂。



    抱拳的手至今沒放下,指尖捏得發白,手背又掐得發紅,直愣愣地看著陳馭空,眼神裡滿是困惑。



    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是想問:您在開什麼玩笑?



    但因對陳馭空的尊崇,生生忍住了。



    今日發生的一切對他而言都太過荒謬。



    亡族了的陳氏忽然出現,帶著失落已久的邊地古城,以及貫連兩境的巨大通道。



    夢中都不曾出現過如此妄誕的場景,以致於不論陳馭空說什麼,他都能耐著脾性再三詢證。



    將領聽陳疏闊說了關鍵的經過,細枝末節尚未來得及推敲,左右斟酌著如何配合陳馭空排兵,空中忽而傳來一陣號鼓聲。



    抬起頭,就見隊列齊整的妖兵裹著罡風從少元山的通道上翻越而出。



    將領觀陳馭空幾人神態淡然,以為還有些時日才要開戰,眼下見敵軍瞬至,臉色“唰”得白了,腦子發空,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怕什麼!”陳馭空一手搭在他肩上,將他往後推了一把,說,“去吧。”



    那將領震愕時腳步根生在原地,被他輕輕一推竟趔趄了下。過後方知自己失態,忙再次莊重行禮。



    傾風見他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說:“聽我師叔的吧。你們只管死守城門,等京城那邊的消息。”



    將領遲疑再三,木訥地點了點頭。



    前一刻還與同僚和樂談笑,後一刻便被告知大難臨頭。



    兩廂轉變實在太快,縱然將事實在心底念過千百回,仍是覺得萬般不真實。連對死亡的恐懼都還生不出來,盡是對未來的迷惘。



    連他都是如此,城中百姓更不必說。



    將領定了定心神,快步回去,不多時,為陳馭空找來一件嶄新的黑色長袍。



    陳馭空隨手在身上一披,腰帶也不繫緊,任由寬敞的衣袍在東風中駘蕩。



    男人還給他買了雙新鞋,一頂新的發冠。陳馭空沒換。



    他潦草地行了半生,就是這幅憔悴的面貌,不必裝扮出那麼光鮮的模樣。



    從對方手上接來一壺烈酒,仰頭喝了幾口,不料烈酒割喉,被嗆得直咳嗽。



    空氣裡酒香四溢,與殘春裡最後那抹柔婉的風一道,燻得人迷醉不醒。



    傾風也想喝杯壯行酒,叫陳馭空推擋開了。



    不管短短功夫,少元山的妖兵又聚集起來。



    這會的妖將不急著進犯,悠然留在原地整頓軍務。大軍意欲攻城,直抵京師,自不將目標放在一兩個陳馭空身上。



    陳馭空將酒壺一拋,感覺素日的疲憊已被清掃出去,對那將領道:“等我死了你再來,現下別站在這裡礙我的事。”將領看著陳馭空灑脫立在風中,又聽他將“死”輕巧地掛在嘴邊,那缺位了的悲愴總算是回來了,堵在胸口難以成言。



    “陳先生……”



    陳馭空揮手一掌,拍在他胸前的鐵甲上,用巧勁將人轟到遠處,只覺他太過煩人。



    “陳馭空!”



    高空一聲厲喝,帶著濃稠的怨恨,刮過了玉坤的城樓。



    那妖將身後展著翅膀,隔著尚有一里多距離,不知是用了什麼妖術,與他們叫陣道:



    “左右到頭來,又是你們陳氏迎戰,其餘人躲在城裡龜縮不出。莫非人境除了你們陳氏,全是孬種?!”



    “憑你一人如何能擋我萬人大軍?不如跪下磕頭,歸順於我!以免鐵蹄碾碎你的屍骨,連血肉都不留!”



    “你乖乖跪下,我準你死個痛快!也給你留個體面。否則將你押在陣前,刀刀片下你的肉,哈哈,你猜,裡面那幫龜孫會不會為你出戰?”



    “至於你邊上那個小畜生,等我廢了她手腳,可以姑且留她一命。”



    傾風手上的劍在發燙,抬手平指,不見驚懼,唯有豁然的慷慨,躍躍欲試道:“師叔,你的一劍要出了嗎?出手時告知一聲,我跟在你身後,好好瞻仰。”



    陳馭空一手按住她的劍鋒,輕輕往下壓了壓,忽然道:“我父親將繼焰傳給陳冀的時候,我是很不服氣的。”



    他轉過頭來,看著傾風,笑說:“這把劍是我父親曾經用過的佩劍。重明繼焰,一如我陳氏衛國之心,代代繼傳,明明無盡。出行去玉坤前,我父親把陳冀留了下來,雖未想到此行會沒有歸期,可也預料到九死一生的結局,想給人境多留道火種,以續我陳氏焰火。”



    傾風垂眸看向繼焰,心道難怪陳冀如此寶貝,打架時都不常出鞘,光抱在懷裡給人看看。



    陳馭空說:“現下交託給你,我很放心。”



    傾風想說,還不算交託給她,陳冀不過是借她暫用而已。此役過後,不定還得勞煩陳疏闊將劍交還。太煞風景,忍住了只點頭。



    傾風迫不及待地道:“師叔,你怎麼還不教我蜉蝣?疏闊師叔說你可以。我的最後一劍還等著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