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戈 作品

第 118 章 劍出山河

“你師父親自下的令,叫所有人在山下等候,你難道連他的話也不聽嗎?”

“山上情形複雜,你先聽我等詳敘兩句,再追上去不遲。你這孩子怎這般莽撞?”

“你在妖域中遇到了什麼事?為何只你三人回來?”

柳隨月甘脆的嗓音壓過所有的喧譁,大吼著道:“陳傾風!人族的國運沒了!”

傾風終於停下腳步,轉過一張毫無血色的臉,回頭看向柳隨月。

柳隨月嚎啕大哭了出來,她自認為很是堅強,可是那點膽氣早被這陣淒寒的雨水給淋透了,卻是既痛恨自己的無用,又危懼於將臨的深淵。見到傾風,勉強維持住的冷靜徹底潰敗,連自己也控制不住,倒抽著氣與她說:

“妖王在劍閣上開了個兩界通道,他要殺了先生,把人境的國運轉過去。先生叫他們給困住了。現下山上全是龍脈的戾氣,你上去也是送死。”

傾風聽著她說,眼神中有點茫然,睫毛擋住了幾滴細微的雨絲,頗為可憐地在那兒站著。

她低下頭,纖細的脖頸彎曲著,水線不停從她下巴處往下落。

沒多久,她身形如風,沿著高聳的石階,逆著水流悍然而上。

柳隨月在後面尖聲喚道:“陳傾風!”

那聲音迴盪在山間,整座山上滿是鶴唳的風聲。

陰雲不散,四野迷濛。傾風跑到一半,只感覺自己深陷在無邊的泥沼中,待看見遠處聳立著的那座大殿,才彷彿見到引路的孤燈,泣血似地喊道:“師父!”

無人應她。

傾風又加快腳步,單薄的身影如一片殘葉,藉著卓絕的輕功,穿過肅殺的暴雨,衝過石階的盡頭。

“師——父!”

她剛踩上最後一階,迎面便被一道氣浪擊中腹中。毫無反抗之力地朝後倒飛出去,只來得及仰起頭,朝上空瞟去一眼。

白澤的原型虛影盤踞在大殿頂部,一雙灼灼的金目自高處俯視著她,忽而伸出一隻長爪,將她身上的蜉蝣晶石召了過去。

傾風腦子一片空白,連疼痛也渾然不覺,耳邊是各種呼嘯而過的嗚咽,從未覺得此身如此輕過。

她飄蕩著,陳冀的聲音從殿上傳了過來,蒼老得彷彿一把切割著木頭的繡鐵鋸。

“傾風,師父的劍傳於你了!”

全是血味兒。

“傾風——執劍吧!”

蜉蝣的劍光在這昏天暗地裡一簇而逝,比夏日的螢火還要幽微。

鐵鎖崩裂、龍脈尖嘯、白澤怒吼,那種種穿雲裂石的聲浪交疊地襲來,幾要震破人的耳膜。

傾風重重摔到地上,嘔出一口血,失去知覺,視野與意識俱是被拖入一團漆黑。

諸多畫面開始走馬觀花地過,傾風腦海中只剩下一句話:她沒有師父了。

她怎麼沒有師父了呢?

周遭終於寂靜了,再無那些惱人的冷雨。

傾風想到了許多年前,還在界南時發生的事。早該模糊的記憶從決堤的洪水中被沖刷出來,又開始展現出它的溫柔。

她想起自己剛痊癒時,陳冀與她一起蹲在地上,用兩根折下來的樹枝教她寫自己的名字。

等他寫完,傾風拿著木棍,歪歪扭扭地在前面補上一個字,問:“我也姓陳嗎?”

“不,你不姓陳。”陳冀用手給她擦了,說,“陳這個字,在界南不吉利。”

傾風悶聲不語,趴在地上,用有手指把那個字描了回去。

她沒有說,其實她很喜歡這個姓氏。就算是要再折壽幾年,她也喜歡。所以狐狸那麼叫她,多年來她從沒反駁過。

她想到陳冀將燈掛在屋簷下,坐在空曠的院落裡等她回家。地上堆滿了削刻出的木屑,滿屋的木劍都是她看不懂的憂愁。

她想到來京師的路上,那一路顛簸搖晃,牛車上滿是潮溼發黴的臭氣,陳冀掰下乾糧的一角,遞到她手裡,笨拙地勸她,活著很好。

不過更多的,是陳冀在空地上練劍的身影。一遍又一遍。身影幾要凝固成一幅幅清晰的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