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戈 作品

第 139 章 千峰似劍


林別敘心下好氣又好笑,半晌才斟酌著道:“我師妹她……”

犀渠未等他說出藉口,便拍著扶手起身,抬腳將那小妖猛踹出去。

林別敘聽著高低錯落的幾聲巨響,眼皮輕跳,將後面的話嚥了回去。

“容你在這裡搬弄是非?當我是個隨意糊弄的蠢貨?”犀渠指著那小妖的鼻頭,冷笑著怒罵,“狐君會無故在西市設擂?會無故與昌碣的武者尋釁?前因你是模糊得半點不講,還來問我的主意,問我什麼主意?就你這狗東西,也敢來算計我!”

小妖被踢中胸口,肝臟都挪了個位,嘴裡鮮血直流,癱在地上起不來身,吊著半條命驚懼告罪:“小人知錯,小人……只是傳話……”

犀渠眸色漸暗,聽他吞吐著血泡的聲音大感心煩,動了殺心。打算命人再去找個能說得清楚話的小妖過來,那頭林別敘已嘆息一聲,無奈開口:“也是師妹驕縱,慣來不受約束,心浮氣躁,是以聽人幾句挑唆便會輕率動手。我曾告誡過她多次,可惜她每每只當面應聲,不掛在心上,此事她定然也有錯。我現下就喊她回來,叫她闡明緣由。若是非在她,我定給城主一個交代。”

林別敘說罷端正一禮,姿態竭盡誠意,叫人挑不出錯來。

犀渠收斂了怒色,回眸看向他,正在思忖要如何回應,侍衛如履薄冰地開口:“主子,王將軍求見。”

犀渠眼角肌肉抽動,陰冷地朝他斜去一眼。

不多時,王道詢彎腰出現在門外。

犀渠聲如雷霆,夾著內力,震得人耳膜發疼:“你也是來報西市的事?”

王道詢目不斜視,似未看見門口呻^吟的小妖,一動不動地回道:“是。”

犀渠警告:“想清楚再說!”

王道詢見林別敘尚好端端地站著,哪裡能不懂犀渠的心思。他暫且不願開罪狐主,自然要給這師兄妹二人一個臺階。

心中早已打好幾遍腹稿,挑了一版流暢說道:“狐君在街上閒逛,路過西市時,見到幾名兵丁在戲耍一位身殘的乞兒。狐君看不過眼,上前阻止,對方口出不遜,幾句爭嗆上了。待屬下趕到時,雙方已下不來臺,於是便生出後面的事端。本該早早來報城主,因在官署等候,耽擱了一點時辰。城中各路高手聽聞狐君擺擂,皆起了好勝之心,前來迎戰,現下引了許多路人圍看,聲勢才浩大起來。”

幾人心思各異,然神色上看不出變化,寂靜的每一息都在看似融洽的氛圍上增添幾分詭異。到後來,空氣沉悶得彷彿驟雨將臨。

好似誰不小心開錯了口,眼前就要閃出刀光,落下劍雨。

是以林別敘的聲音一響起,就叫其餘幾人的心神都提了起來。

“城主。”他聲音不急不緩,溫和如春風拂嵐,叫人不覺鬆弛下來,“晚輩有幾句話想問,許有逾越,望城主原宥。”

犀渠正在責難與包涵間遲疑不定。

傾風駁他面子,憑他氣量是斷不能就此掀過的,便是九尾狐,在他的地界,也不能折他的威風。但見林別敘是個知趣的人,姑且忍下片刻,坐了回去,扯著假笑道:“先生請講。”

林別敘站著未坐,態度謙恭地道:“請問城主,昌碣城裡,是人族多,還是妖族多呢?”

犀渠不解其意:“自然是人族多。”

林別敘淺笑:“是了,兩境閉鎖後,人、妖二族互相通婚,百多年來,純正的妖族血脈已鳳毛麟角,大多都有人族的血統,而後覺醒了妖族的血脈。便是將這樣的妖都算上,人族的數量也該是五倍於妖族。”

犀渠坦誠地道:“少了。”

林別敘緩聲道:“昔日昌碣不過一拋荒的邊陲之地,八方風雨齊聚,連年災禍,升斗小民需得城主庇廕方能苟存性命,自然不敢生有反心。可是今時不同往日,而今妖境國運起興,連同昌碣也蒙天道恩澤,此後四時有序,風調雨順。百姓最是愚昧,見天下平治,哪裡能感念城主昔日的大恩?唯怕有心人派奸賊潛入城中,挑唆愚民反戈相擊,再現多年前趙鶴眠之流的謀逆罪行。”

犀渠這幾日坐臥難安,正是憂心於此,叫他一語戳破,面色不由黑沉下來,很不好看。

“自然,我主是不可能行此奸滑之舉。我主與妖王素來嫌隙頗深,若生此等野心,被疑要竊其權柄,徒勞引火燒身,寧可偏安一隅。”林別敘沉吟著搖頭道,“可再北面的謝引暉就不好說了。他虎視眈眈,覬覦昌碣已久。縱然以城主的鐵腕與才智,不懼這些小人,但頭蝨除不盡終歸會癢。何況,縱是看不上那些人族的忠心,您扶危持顛、苦心勞力治理多年,緣何甘心受外人辱蔑,叫他們平白搶了功勞,還給自己落個殘暴的聲名?”

犀渠深以為然地點頭,被他一通吹捧拍得身心愉悅,幾要將他因為知己,脫口而出道:“那先生以為該如何呢?”

林別敘笑道:“不如趁此機會,將幾位鬧事的小妖懲戒一番,順勢收攏人心。就說,往日對人族的責罰羞辱並非受您指使。人族同是昌碣百姓,您慈悲仁善,不欲看萬民受苦。即便是人奴,只要今後無過,勤懇為昌碣開闢田地,也再不追究往日罪責。”

白澤的傳道之音,不論真假,先叫犀渠信上分。林別敘又說得天花亂墜,侃得犀渠暈頭轉向,不自覺跟著他的思路走,全然分不出對錯。

林別敘骨節分明的手端起案上的茶杯,遞到犀渠身前,唇齒間說出的字字句句好似有道迴響,環繞在梁,餘音不絕。

“匹夫皆是短視之輩,只要能留他們一口飯吃,哪裡會豁出性命陪人起事?城主以小利誘之,再以強勢威壓。寬之以情,嚴之以法,定能叫那幫百姓俯首,如何還怕外面那群蠹蟲來鑽空子?屆時政通人和,秋稼如雲,不必再因糧草受制於人,昌碣即便佔據邊地,也未必比不上那幾座豐沃的大城。”

犀渠兩手伸手接過茶盞,聽他說完,心中震撼,思緒難平。就著冷卻的茶水品味良久,感慨著道:“昌碣城裡,正缺先生這樣的謀士。一席話點我至深啊。”

他望著林別敘,越看越是歡喜,陡然生出種明主得遇良將的豪情來。

這憋悶的邊地之主,看著光鮮,其實他做得亦不舒心。外人背地如何嘲笑他心知肚明,偏論實力他確實比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