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暖不思 作品

第22章 奶鹽



 “應該沒事了。”


 蘇稚杳說完這句話,明顯感覺到徐界吊住的兩肩往下一鬆弛,她看一眼會客室閉合的門,還是想要問:“徐特助,他經常這樣嗎?是心臟的問題?”


 “不是心臟。”徐界從不做任何違背賀司嶼意願的事,今夜過界一回,已是極限,只似是而非回答。


 “老毛病了。”


 問不出,蘇稚杳也沒有其他可問的,點點頭,然後說:“送他回梵璽早些休息吧,有什麼天大的工作,非要今晚完成。”


 徐界略作停頓,語色逐漸意味深長下去:“先生今晚,沒有工作安排。”


 蘇稚杳眼睫撲簌了下,深陷怔忡。


 不是要工作,那他從港區回京市,是特意來劇院的嗎?


 ……


 想讓賀司嶼早點回梵璽,蘇稚杳沒有叫他的司機送,自己搭了李成閔的車過去國貿。


 賀司嶼也沒有回梵璽。


 他讓司機把車開去了國貿。


 黑色布加迪商務停靠在一家中菜館樓下。


 她吃飯的地方。


 窗外風停雨歇,徹首徹尾洗禮過的天不再陰晦,夜幕慢慢變得朗潤。


 時間一分一秒擺渡過去。


 後座,賀司嶼眸光下垂,焦距不定,指尖摩挲著左手小拇指的銀色尾戒,極緩極慢地撥弄,一雙眼裡死寂得沒有半分情緒。


 腦中一幕畫面閃過。


 深夜裡雷鳴轟聲,幾乎掩蓋了辦公室暗門內的聲嘶力竭,窗外暴雨滂沱,洶湧得像是海面翻倒,一道刺眼的閃電把黑暗撕得支離破碎。


 剎那,映得床底亮如白晝。


 也是在那一瞬間,眼前啪嗒掉落下一隻男人的斷掌,掌根刺出白骨,血肉模糊,鮮血汨汨浸溼地毯……斷掌小拇指上的銀色尾戒鬆動了,墜落時滾進床底,在手邊停住。


 兩聲雷的間隙,有另一個男人暴怒低吼下,斷斷續續的剁肉聲。


 □□殘碎,鮮血四濺。


 賀司嶼猛地閉上眼,竭力壓抑著就要變急的呼吸,轉動尾戒的手越捏越緊,手背繃起道道青筋,透露出怒恨的痕跡。


 還是不能想。


 後座有他隱忍的粗氣,徐界感覺到他不對勁,心下一驚,恰巧望見走出餐館的那道身影,他果斷出聲:“先生,是蘇小姐。”


 賀司嶼喉結滾了下,慢慢抬起眼。


 女孩子一隻手拎著牛皮袋,一隻手裹住大衣,從亮堂堂的餐館門口走出來,一頭濃密長髮垂散著,夜風吹過,揚起柔軟的弧度。


 顯然是看見了他的車,她怔愣住那麼兩秒,而後肉眼可見地驚喜,靴子踩過地面溼漉漉的水光,小碎步跑向這邊。


 後座的門拉開,她一矮身,鑽進來,又砰得關上車門,外面冷,帶進一陣寒氣,清涼感隨呼吸直透進體腔。


 賀司嶼倒是清醒了幾分。


 入目,是她喜出望外的笑臉:“你是在等我嗎?”


 她眼睛亮盈盈,笑容很清澈,莫名有種淨化萬物的感染力,他思緒裡的混沌彷彿都被一下子驅散了。


 賀司嶼眼底有淡淡不易察覺的波動,薄唇輕抿,不形於色,低聲問:“結束了?”


 只過去半小時。


 “還沒呢。”蘇稚杳低頭去翻牛皮袋:“我說太晚了,我得回家,打過招呼就提前走了。”


 她拿出袋子裡的餐盒,笑眯眯伸到他面前:“紅糖餈粑。”


 賀司嶼目光從她臉上,落到餐盒。


 “可好吃了,我怕你沒吃飯,就打包了一份。”他半晌沒接,蘇稚杳直接自己打開盒蓋,拆了雙筷子,夾出一塊。


 獻寶貝似的,遞到他唇邊:“你嚐嚐,還熱著呢。”


 賀司嶼垂眸,那塊餈粑表皮焦脆,上面泛著紅糖融化後晶瑩的糖光。


 當時那節骨眼,他很難不聯想到白色的骨,濃稠的血,不由陣陣反胃。


 但女孩子那雙靈動的眸子含著淺淺哀求,這樣望著你,任誰都忍不下心拂她意。


 滯住頃刻,他緩緩低下頭,咬住。


 “好吃嗎?”蘇稚杳滿眼期待,仰著臉巴巴看他。


 他慢慢咀嚼,面不改色低“嗯”一聲。


 下一秒,賀司嶼就見她開心地笑了起來,眉眼彎彎,笑容裡洋溢著愉悅而滿足。


 忽然他又覺得,口中的東西也沒那麼難以下嚥。


 回到梵璽後,賀司嶼早早回了房間。


 今晚他再騰不出更多精力。


 蘇稚杳在沙發陪二窈玩了會兒,二窈暖絨絨的一團,窩在她腿上啃一隻帶鈴鐺的玩具球,啃不動,弄得鐺鐺響,蘇稚杳把球拿開,它伸爪子去夠,夠不著,軟綿綿地趴到她身上,粉熱的舌頭一伸,突然往她嘴巴上舔了一下,癢得蘇稚杳笑著直躲。


 回房間前,蘇稚杳看了眼主臥緊閉的門,底縫透出光亮,他還沒有睡。


 一想起晚上他失控瀕死的樣子,她心就麻麻的,安不下去。


 飯局上,她忍不住用手機查過。


 estazolam,治療精神障礙藥物,用於急性發作時的短效鎮定藥。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蘇稚杳真不能相信,賀司嶼這樣的人,居然會有心理性精神障礙。


 她靠著房門彷徨很久,良心過意不去。


 今晚看到他車的那一刻,她深刻感受到自己從始至終都在利用他,闖進他的生活,根本不是所謂的鐘意,就是想要把他當做許願池索取,視他為希望而已。


 自私的利己主義。


 起初她心裡只有自己,可現在,她又想不開了,覺得自己的行為簡直糟糕透頂。


 媽媽說,只要開心,自私一點也沒關係,但面對今晚的賀司嶼,她做不到,甚至想要儘可能還回去一點好。


 就像前半生殺戮太多的人,跪在菩薩跟前,迫切為自己的後半生贖罪。


 主臥落地窗前。


 賀司嶼仰靠在沙發椅裡,胳膊鬆散搭在扶手,垂落的指尖握著一支雪茄。


 他抬過雪茄,咬住抽了一口,唇齒間嘗過一圈,慢慢悠悠吐出,青白煙霧瀰漫過他凌厲的下頷,迷離著他的眼。


 夜色遙遠而深沉,他虛眯望著窗外,不知在想什麼。


 耳後有鐺鐺的聲音靠近。


 賀司嶼輕蹙起眉,頭一偏,就見著溜達進他屋的二窈,發著喵嗚喵嗚的奶音,恍若是在叫他。


 它毛髮柔軟蓬鬆的脖子繫著一隻鈴鐺,再細瞧一眼,上面還卷著一張紙。


 賀司嶼胳膊低垂下去,朝它勾了兩下,二窈噠噠噠就在一串鈴鐺聲中過去了,歪著頭□□他的手指。


 他手掌在它腦袋上揉了一把,抽出那張紙。


 右手雪茄落到菸缸裡彈了彈灰,左手兩指漫不經心展開卷起的紙。


 紙上寫著兩個字,十分秀氣的行書。


 【晚安】


 後面畫著一顆標準的愛心。


 賀司嶼不經意勾起唇角。


 假如今晚他留在港區,那這個夜晚,應該沒有在京市過得美好。


 -


 蘇稚杳的鋼琴課,一直上到二月份,隨著saria回奧地利的行程到來,在臨近中旬的時候結束。


 期間,賀司嶼時常回港區,又隔三差五飛往國外,在京市的時間並不算很多。


 蘇稚杳還是那樣,白天練琴,晚上回梵璽。


 賀司嶼不在的時候,蘇稚杳每天都在琢磨想辦法說服他出面幫自己解約,等到他在了,她又懦弱了,坦然不起來,良心矛盾地受著自我譴責。


 就這麼拖沓到了saria回奧地利前的那個中午,蘇稚杳邀請saria共進午餐。


 課堂外,saria是個特別溫柔可親的老人,她抱住蘇稚杳,親熱地貼了貼她臉頰,感謝她為自己踐行。


 蘇稚杳回擁她,笑笑說,用中國話來講,這算謝師宴。


 前一天賀司嶼正好回了京市,作為牽橋搭線的人,天時地利,這頓午餐他無疑要在場。


 法式餐廳復古典雅,歐式拱窗彩繪玻璃,中央區域有美麗的洋裙女人夾著小提琴傾情拉奏。


 午餐很愉快,一旦脫離專業,saria就和朋友一樣同她閒聊,說了不少鋼琴界的趣事,比如某位出名的鋼琴家有吃凱撒麵包一定要切到一百零五克的怪癖。


 蘇稚杳頻頻被逗笑,有時嘴裡含著牛肉,只能憋著,笑意從眼睛裡淌出來,桃花形的眸子亮得晃晃漾漾,比賀司嶼杯子裡的紅酒還醉人。


 她笑,他便抿一口酒,目光不著痕跡地掠過。


 午餐尾聲,saria提到她的經紀公司,搖頭嘆氣,眉眼間盡是遺憾:“親愛的杳杳,我認為你值得更優秀的公司,dm內部會為每屆薩爾茲堡國際比賽的金銀獎遞出橄欖枝,新一屆賽事就在今年四月,你應該去試一試。”


 蘇稚杳眸光忽亮,心血沸騰了下,但心潮只澎湃了兩三秒,就偃旗息鼓,萎靡了下去。


 她還被程娛的合同束縛著。


 “我可以為你寫一封推薦信,如果你願意的話,明天之前告訴我。”saria最後說。


 與saria分別後,賀司嶼回分公司,順路送蘇稚杳去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