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暖不思 作品

第51章 奶鹽



 蘇稚杳拿起椅子上的披肩,裹到她旗袍外:“您穿上外套,天都涼了。”


 “好好好。”邱意濃笑著,很聽她話:“自己家,你看著坐,午餐很快就好。”


 蘇稚杳笑眯眯答應:“好。”


 邱意濃進去別墅後,蘇稚杳抱出布袋裡的亞洲藝術盛典的獎盃,走進玻璃花房。


 花房裡,植物開得鮮嫩,簇擁在花花草草間的那架白色鋼琴,曾經空蕩蕩的琴臺,如今擺滿了獎盃。


 薩爾茲堡國際鋼琴大賽冠軍。


 伊麗莎白皇后國際音樂比賽冠軍。


 第二十二屆華沙肖邦國際鋼琴賽冠軍。


 港區國際鋼琴藝術節最佳演奏獎。


 ……


 這三年來,各大小賽事以及年度評選榮譽的獎盃,在鋼琴檯面上擺得滿滿當當。


 檯面還有一隻紅絲絨錦盒,裡面是一枚一等功勳的五星金章。


 蘇稚杳挪了挪獎盃,騰出空位,將亞洲年度盛典實力音樂人的新獎盃擺上去。


 望著這充實的畫面,蘇稚杳眼底融起笑意。


 邱意濃在玻璃花房裡多種了一種花。


 低飽和度的煙紫色貂蟬玫瑰。


 奧斯汀花型花期短,卻被邱意濃養護得很鮮活,她換得也勤,彷彿是要讓貂蟬玫瑰在這間花房裡永遠盛開。


 蘇稚杳蹲下,指尖輕輕撥弄了下花瓣。


 一切都在變好。


 可是心底有一塊地方,好像怎麼都填不滿。


 -


 賀家別墅。


 主臥的沙發旁,一臺老舊的大紅酸枝手搖留聲機,唱針落下,劃過那張定製黑膠唱片。


 老式黃銅大喇叭裡,鋼琴曲的音符娓娓而出,悠揚在臥室。


 正放到那首。


 《下雪了》。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取過檯面的黑金手錶,慢條斯理戴到左腕,掩住了腕部的刺青。


 襯衫馬甲外,不慌不忙套上西服,扣上一顆紐扣,修長指尖上滑,落到領帶,微微擰緊一些。


 坐凳上蹲著一隻白茸茸的布偶貓,歪著腦袋看他,喵嗚輕叫。


 那隻戴著銀色尾戒的手落下去,在它腦袋上揉了揉,而後他在鋼琴聲中,走出臥室。


 身後,那本厚重的硬質燙金《聖經》,正開著放在床頭櫃,看到那一頁後未被合上。


 這頁密密麻麻的拉丁文中,有一句旁,有人用黑色鋼筆寫出了它的中譯文。


 ——不要驚動我的愛人,等她自己情願。


 別墅門前,停靠著一輛黑色商務車。


 徐界替他拉開後座車門:“先生,收到管制解除通知,今日起,您可以自由出行了。”


 賀司嶼走出屋簷,抬頭望向這片雲開霧散的天光,徐徐合上眼,感受又一年冬天的風。


 三年,到該收網的時候了。


 -


 蘇稚杳沒有在周家別墅住太久。


 十一月初,她有一場京市站的全球巡迴演奏會,公司還為她安排了鋼琴課,她需得回去。


 回京市那日,是個陰雨天氣。


 車子送她到港區國際機場,小茸撐開一把透明傘,遮著她從後座下車。


 蘇稚杳戴上口罩,接過傘,走向航站樓。


 還有六七米的距離,玻璃感應門自動向兩邊敞開,一群西裝革履的保鏢不知道是簇擁著哪位大人物,整齊有序地走出來。


 保鏢用手臂格擋開前面的人群,空氣都有了急促的騷動。


 蘇稚杳下意識往旁邊退,讓出路。


 他們經過時,蘇稚杳不經意望過去一眼,被護擁在中間的男人,剎那間落入了她的視野。


 蘇稚杳心跳一僵,呼吸都窒住了。


 那兩面玻璃門打開的路,像是沒有盡頭的時光隧道,透明傘下的她,迎著綿綿細雨,看見賀司嶼走出航站樓。


 他的商務大衣下,依舊一身熨帖的深色西服,西裝外套裡是好看的襯衫馬甲和領帶,那張臉還是那麼迷人,濃眉挺鼻,薄唇淺紅,臉廓硬朗,下頷線清晰……但比印象中要瘦一些,沉穩和成熟感更重了,那雙眼睛也回到了最初的時候,冰冷無情,沒有留下一絲絲溫柔的痕跡。


 蘇稚杳忽然分不清夢和現實,定定地看著他,想要看清他的面容,生怕又是自己的夢。


 他卻視若無睹地,從她面前走了過去,戴著黑皮手套的手隨意垂在身側,目不斜視,沒有留她一個眼神。


 該是看見她了,但他們只能裝作陌路。


 徐界揚起一柄黑色大傘,在他走到簷外時,為他遮住陰雨。


 前後不過幾秒。


 可他擦肩而過的那瞬間,蘇稚杳目光停滯在門口他出現的位置,時間拉到極致,彷彿過了一個世紀。


 她用三年,讓自己對時間失去概念。


 但就是這幾秒,她的自我麻痺全成了徒勞一場,看見他的那一刻,情緒洶湧而來,讓她清晰感受到了三年的長短。


 原來已經那麼久了。


 久到他的臉在記憶裡變得模糊,可也只需一秒,玻璃上的薄霧一抹而去,所有過往都重新在腦中清晰,然後變本加厲地蠶食她的情緒。


 過去了,又過不去了。


 或者,根本就是從未放下過。


 意外遇見賀司嶼,護在她身前的大為和里奧同樣從錯愕到感慨,但他們知道自己的使命,沒有上去相認。


 他們已經走了很久。


 小茸見她口罩外的眼睛空洞著,擔憂地輕聲喚他:“杳杳……”


 蘇稚杳眨了下眼。


 “走吧。”她聲音很低,不動聲色走向航站樓。


 兩條線過了交點,又漸漸遠去。


 他是自由的,但他們似乎回不去了,賀司嶼永遠都是賀司嶼,只要他一刻是賀司嶼,她這張催命符,就一刻不敢再去靠近。


 就這樣吧。


 三年都過來了,是能習慣的。


 -


 那日的偶遇,蘇稚杳只當是自己的夢,事後便努力去忘掉,回到京市,她開始認真準備下一場演奏會。


 陸森培養她極其上心,第一年,蘇稚杳便因那首合奏曲《人魚陷落》一曲成名,而後陸森為她安排各種賽事,蘇稚杳也從未讓他失望過。


 她從各大鋼琴賽事中脫穎而出,業內名聲越來越響,從開個人獨奏會,到發行個人鋼琴專輯,短短三年,便被國際知名曲評人稱頌為“明日巨星”。


 李成閔有回玩笑,說陸森心裡只有杳杳,他都失寵了。


 事實證明,陸森的選擇沒有錯。


 有一張完美的臉,和一身令人折服的真實力,蘇稚杳能成名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如今大街小巷隨處可見蘇稚杳的海報和專輯,商場裡,也經常能聽見她的個人鋼琴曲。


 十一月初,全球巡演到了京市站。


 那夜,京市大劇院,蘇稚杳穿了身冰藍色長裙禮服,化好妝容,等到時間她便上臺演奏。


 人生中第一場個人演奏會時,她明顯緊張,現在她已經得心應手,不再有新人的生澀,十分從容。


 京市大劇院的音樂廳,熟悉到親切。


 流線型金.色大廳內有千百張寶石紅劇院椅,天地排燈亮起,照得大廳金碧輝煌。


 蘇稚杳在激烈的鼓掌聲中走上舞臺,向觀眾席鞠躬,抬頭時,她看了眼池座,留著的兩個位置不出所料地空著。


 她沒再看往別處,回身走到鋼琴前,坐下,閉上眼醞釀情緒,白皙的手指撫上琴面,片刻後,婉轉的琴聲如流水汨汨地淌出。


 蘇稚杳的演奏會正在進行中。


 同時,電視裡,財經頻道的主持人正在播報最新財經新聞。


 “因三年資本開支過載,惡意大規模回購賀氏股票導致大量資金流套牢,又於近兩年超額借債,意大利羅西集團負債金額高達五百億歐元,明顯缺乏清償能力,嚴重資不抵債,羅西家族教父克里斯,於今日上午九點,宣告羅西集團破產……同日下午三點,全球百強企業債權人聯合發起國際刑事訴訟,申請法院強制執行,並起訴羅西家族惡意壟斷,涉嫌走私販毒,克里斯或將面臨無期徒刑……”


 蘇稚杳沉浸彈奏,對外界的新聞一無所知。


 演奏會持續了一個半小時。


 最後的音符落下,蘇稚杳在尾音結束後,如同過去每一場演奏會那樣,拎著禮裙起身,落落大方地站到舞臺中央,鞠躬致謝。


 她在激昂的掌聲中,慢慢直回起身。


 說不清是巧合還是命,她抬頭時,目光就這麼越過觀眾席的盡頭,在那眨眼之間,似乎望見一個穿商務大衣的背影,消失在了安全出口。


 忽地,蘇稚杳氣息屏住,怔怔望著那個方向,心臟突然跳得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