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丁琉璃 作品

101. 第101章 歸來 他若想推翻帝制……

    趙嫣搖首拒絕:“多謝。但我不能走,否則功虧一簣。”

    “可是……”

    “我若走了,才是輸了,明白嗎?”

    說得太急,以至寒氣入肺,趙嫣掩唇低咳了一聲,“別把你們王爺牽扯進來,讓他信我。”

    她一抬手,張滄就看見了她手腕上被黑鐵磨紅的傷處,烙在細白的腕子上,觸目驚心。

    “這傷……也忒嚴重了些!”

    張滄咋舌,無措道,“王爺要知道殿下如此,還不得心疼死啊。”

    聞言,趙嫣心間一軟,吸了吸鼻子。

    這些天,她刻意壓抑自己不去想聞人藺,也不敢去想。她怕自己會情不自禁流露軟弱,可強撐的堅韌鎮定,在聽到聞人藺的名字時救險些分崩離析。

    殿門外火把漸進,傳來了換班守衛的人語聲,趙嫣收斂心神,抹了把眼尾笑道:“你快走吧,張副將。”

    見她鐵了心賭下去,張滄只得作罷,說了句“明日我讓那內侍送幾塊綢帕來,給殿下墊一墊腕子”,就利落翻窗鑽出,重新合攏窗扇。

    幾乎同時,守衛打開門鎖進來,提燈遠遠看了眼床榻上躺著的趙嫣,這才放心退了出去,再次落鎖。

    “咦,這窗扇的木檻怎麼鬆了?”

    “趕緊重新封上,別出什麼意外。這天,真是冷得人骨頭疼!”

    月寒如霜,趙嫣擁被側躺於床上,聽著外頭重新釘窗扇的聲音,慢慢蜷起身體。

    好想聞人藺。

    第一次這麼想他。

    他還在洛州吧?不知亂黨之事處理得如何,洛州的夜是否也般冷。

    ……

    “今年溼冷,這雪多得反常。”

    李恪行穿著裘服,拄杖立於廊下,仰首看著簷下碎雪,“挽瀾啊,老夫當初不該舉薦你為東宮侍講。如今出了這事,連累你也要停職受審。”

    “老師說這話,是令學生無地自容。”

    周及一襲玉色的襴衫挺立,外罩一件月灰加棉大氅,頭髮一絲不苟地用同色髮帶束成髻,整個人的氣質就如同這簷下飛雪,清冷自持,不染汙垢。

    李恪行徐徐道:“聽聞你這幾日,常去聽明德館儒生爭辯禮教。長風公主之事,你如何看?”

    周及回道:“寒門學子要借這次機會開闢新路,士族要維護自己的權威,這場禮教之爭,涉及的已不再是公主的生死,而是寒門學子與士族的拉鋸。”

    “不錯,你看得透。”

    李恪行讚許,“前前後後,你教過這女娃兩次。你也覺得她有錯嗎?”

    周及眼簾微垂,低聲道:“有錯。”

    “錯在何處?”

    “無視禮法,欺瞞天下。以女子之身,圖……僭越之事。”

    李恪行滿意頷首:他這個學生,最是磊落,也最是公正。

    “為了自己被看重,而選擇拋卻十年寒窗堅守的東西,去附和一個離經叛道的女子,文人風骨何在。”

    李恪行嘆道,“說到底,可惜是個女子,站錯了位置。”

    一聲複雜長嘆,已然表明了這位大儒的態度。

    李恪行轉身,抬臂如往常那般去搭周及遞來的手掌,卻抓了個空。

    李恪行一頓,轉身看去,卻見周及緩步走至階下,於紛雜大雪中撩袍一跪。冰質玉潔的年輕人,眉目清雋,幾乎同霜雪融為一體。

    李恪行看著這位他最引以為傲的學生,似是明白了什麼。

    “挽瀾,起來。”

    周及卻是拱手,一揖到底,大雪拂了滿身,他長躬不起。

    “長風公主之行徑,的確為禮法不容。”

    他頓了頓,平穩道,“然學生有幸教過她兩次,深知其品性。公主聰敏仗義,除站錯位置之外,她的才學、大義並不輸男子。”

    “你要保她。”

    “是。”

    “明知她的行徑違背了你十餘年寒窗所堅信的道理,也依舊要保她?”

    “……是。”

    “挽瀾,你心性堅定,是非分明,從不做有違理智的決定。什麼時候開始,你也以感情論事了?”

    李恪行捏緊手杖,許久,啞澀道,“你要和你的恩師,在朝堂上辯一辯嗎?”

    周及喉結微動,閉目道:“學生有負恩師教導,罪無可恕。”

    “罪?你認什麼罪?你以前只專注於文墨書海,遊離於塵世之外,不識人間冷暖。如今能以情度人,老夫反倒覺得你像個有血有肉的‘人’了。”

    李恪行復雜的聲音自廊下傳來,頓著柺杖沉聲道,“你雖師從老夫,卻也不必事事遵從於我。老夫擔心的是,你心中的情已大過倫常的尺度,使你行一時衝動之舉。在和老夫辯禮之前,你先和你自己的心辯一辯,保她到底是為大義,還是為私情。”

    李恪行轉身,周及仍長跪於地,薄雪落了他滿肩。

    “學生生來識人困難,不問世事,對親友亦是淡薄,不知情為何物。”

    周及在心中叩問自己。

    “學生只知道,兩次為殿下講學,她提出的問題雖刁鑽,然而學生並不覺冒犯,反而回去後越發有動力博覽群書,想出一條能用以反駁的典故,便無比滿足。老師,若殿下利用“太子”的身份作奸犯科,謀取私利,學生今日定然不會跪在此處,為她鳴半句不平。”

    回答他的,是李恪行的一聲長息。

    庭中,管家執傘而來,請示道:“主子,有宮中貴客求見。”

    朝中爭論不休,這幾日總陸續有人遞帖,請左相出面主持大局。

    李恪行想也不想,吩咐道:“老夫風溼骨寒,不便見客。”

    “左相大人連本宮也不見嗎。”

    一個清冷的女音傳來,李恪行拄杖眯了眯眼,看見了穿過風雪而來的尊貴女子,不由斂容行禮。

    “皇后娘娘。”

    他道,“您不安於後宮,難道也要來逼老臣嗎。”

    “本宮今日登門並非相逼,而是來求左相。”

    說著,這個母儀天下、高高在上的尊貴女人終於低下她高傲的頭顱,屈膝躬身,於風雪中朝著廊下鬚髮皆白的老者行了個女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