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裡天下 作品

第22章 第22章


 魏逢指著杜衡的鼻子,很想大罵一場,最後抖著手指還是收了回去。


 “舅舅千里迢迢來找我,杜衡心中感激卻無以為報,但還望舅舅成全。”


 魏逢看著杜衡,心下已有考量,在這裡待了許久,必是那哥兒肚子大了。


 “這樣吧,帶著他一起走。”


 杜衡不是傻子,且不說秦小滿會不會願意跟他走,倘若他願意舍下這裡的一切,兩人一同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徽州,再寄人籬下,即便是大富貴,可那樣的日子真的好過嗎。


 “舅舅,我已經決意留下。”


 “你是不是想氣死我,我放著生意抽出時間來找你,你便如此回報?”


 杜衡任由著魏逢責罵了一番,魏逢許是罵累了,許是杜衡不搭話一個人罵著也沒勁,洩了氣。


 “我也年輕過,你一時頭腦發熱我也懂,三日後我會離開落霞縣,杜衡,那是你最後的機會!若是你想通了,到縣城的凌曦客棧來找我。倘若你沒來,就別怪我無情了。”


 杜衡默然:“多謝舅舅成全。”


 魏逢見人冥頑不靈,氣的一甩袖子,揚長而去。


 杜衡看著很快就消失在雪霧裡的人,想了想趕忙又追了上去。


 “想通了!”


 杜衡道:“今日一別不知何時再能相見,山路不好走,我送送舅舅。”


 魏逢氣的步子更快了些。


 午後,雪霧天氣散開了一陣兒,晚些時候烏雲又籠罩在天上。


 杜衡在院子裡看了幾趟都不見秦小滿回來,眼看著天色不好,只怕又要雨夾雪,他擔憂人回來受凍。


 也是奇怪,說好了要回來吃晚飯,怎的天要黑了也不見身影。


 杜衡在想是不是被留下吃夜飯了,不過想想可能性又很小,從城裡回村子要一個多時辰,像這般天氣一般是不會留人吃晚飯的。


 看了三回也沒見秦小滿回來,杜衡取了兩把傘,預備著出去看能不能接到人。


 他剛把門關上,卻見著一道熟悉的身影低拉著頭從矮石牆外頭的小路上走回來。


 “怎麼回的這麼晚?是留你吃晚飯了嗎?”


 秦小滿從院門處進來,看見迎上來的杜衡,他忽然撲過去一把將人給抱住。


 杜衡被撞的微微往後傾了下身子,心下微有疑惑,摸著渾身涼冰冰的人,像是從地窖裡才爬出來一樣,他輕輕圈住了秦小滿的後肩:“這是怎麼了?是不是去堂叔家裡遇見什麼不快了?”


 “沒。”


 秦小滿只說了一個字,他慢慢鬆開杜衡,抬頭靜靜的看著他。


 杜衡眉心微動,見他不想說也不好追問。


 “晚上想吃什麼?我給你做。看天色晚上又要下點雨雪,給你煮碗湯圓如何。”


 “我不餓,有些累了,想睡會兒。”


 秦小滿聽見好吃食一反常態的沒有立馬高興應承。


 他鑽進了裡屋,脫了衣服,他真爬到了床上去,把自己塞進了被子裡。


 杜衡看著秦小滿這樣不免蹙起眉頭。


 側躺在床上的少年拱著個包包,被子把半張臉都給矇住了。


 “有什麼事情是不能和我說的嗎?你告訴我,我也可以幫你想辦法解決。”


 秦小滿看著弓著腰站在床邊問他話的人,語氣溫和,容色關切,可越是如此,他心裡卻越是難受。


 像是在心口塞了塊布,堵的慌。


 “我困得很,想睡覺。”


 杜衡看著說完就閉上了眼睛的人,抿起了唇:“那好吧,你先睡會兒,餓了起來我給你做飯。”


 “中午吃了許多,你別管我了,我一覺睡到明早。”


 杜衡嘆了口氣,順著秦小滿的脾氣:“那我給你端個炭盆進來。”


 秦小滿沒再說話。


 杜衡也沒有再吵他,給人掖了掖被子這才出去,可剛到門口,身後又傳來聲音:“杜衡,你別走。”


 看著轉過身來的人,秦小滿放低了聲音:“你別走好不好?”


 “嗯。”


 杜衡折身回到了床邊坐下,他看著低垂著眉眼枕在床頭的小哥兒,溫聲道:“我就在兒這兒守著你睡,睡吧,別害怕。”


 秦小滿緩慢的眨了一下眼睛,沒有再說話。


 他忘了醬菜,中途折返回來拿在路上撞見了杜衡,自也就知道他舅舅來接他了。


 差點,差點他就直接衝進去把杜衡拉走。


 可是當聽到他舅舅那番話,他又頓住了步子。


 原來杜衡還有富貴的親戚,可以讓他過很好的日子,這裡只是窮山惡水而已。


 他心一點點冷下去,失腳踩到了爛白菜,驚動到了兩個人,不知後頭兩人是如何商量離開的。


 總之已經明白了大概的意思。


 他託人帶了口信兒給他二叔說自己不去城裡了,自己在林子裡坐了一整日,渾身都凍僵了,磨蹭的這麼晚回來,沒想到回來杜衡還在。


 秦小滿不知道他為什麼還沒走,許是回來收拾東西的,又或許......他確實是個好人,自己收留了他那麼久,他想跟他親自道個別。


 左右三日之後才啟程。


 不過他真是太傻了,村野之地多是不講道理的人,也不怕自己把他扣著不讓走。


 秦小滿心裡很失落,聽到坐在床邊的人平穩的呼吸,他又恍然覺得今天發生的事情是他做夢。


 但怎麼會是做夢呢,他小爹難產離世,大爹出意外的時候,他也覺得許那一切噩耗只是夢,然則只是因為自己不願意去接受而已。


 秦小滿恍恍惚惚,覺得自己腦子昏沉,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了,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沒有睡著,一整晚他都十分沉頓。


 只是迷迷糊糊之間,好像自己的手被人握著,握了很久。


 次日一早,杜衡做好了飯,遲遲沒見著秦小滿起床。


 他把飯溫在鍋裡,又等了一炷香的時間,他才去敲了敲秦小滿的房門。


 卻是沒有聽見應答的聲音。 屋門沒栓,杜衡推門進去,看見床上的人還在被窩裡躺著。


 杜衡無奈搖了搖頭,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哥兒賴床。


 “小滿,先起來把飯吃了再睡吧。”


 杜衡走近,想要把簾子給秦小滿掛高,晨光落進帳子,杜衡看見秦小滿的雙頰發紅。


 他自覺不對勁,伸手摸了摸秦小滿的額頭,方才他燒了火手心烤的溫熱,秦小滿的額頭卻依然燙手。


 杜衡趕緊去倒了一杯水進來:“小滿,小滿快醒醒,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幾番搖晃,秦小滿才皺著眉睜開了眼睛,他身體疲乏,腦袋一陣一陣的疼,暈乎的厲害,看見杜衡扶著他的肩膀把他半抱了起來,他聞到杜衡身上淡淡的膏藥味道,稍微好受一點。


 他張口想要說話,卻發覺自己嗓子沙啞的很,幾欲吐不出話來,好在乾燥的唇邊及時送過來了溫水。


 溫水下肚,喉嚨才能發出聲音:“像是不舒服。”


 “你這是發熱了,再把這點水喝下去,我馬上去給你請大夫。”


 秦小滿應聲把杯子裡的水喝完,杜衡小心把他放回床上:“我很快就回來。”


 “嗯。”


 杜衡匆匆去把村頭的崔大夫請了過來,一番看診,果然是發熱了。


 “好端端的如何會發熱,小滿身體一直挺好的。”


 昨兒夜裡他守了人幾乎到半夜裡,自己回屋的時候人都還好好的,怕是下半夜才發的燒。


 “許是受了寒,這陣兒天氣發個熱算是小事兒了,多的是染了大病的。”崔大夫道:“我開好藥要記得按時吃,熱退了就好了。”


 杜衡連連答應,付了崔大夫看診的錢,趕忙給秦小滿熬草藥。


 他想著昨日雪霧天氣小滿出去探親一整日,路上坐牛車回來就說乏,想必便是如此惹了風寒。


 醫療條件有限,便是頭疼腦熱的小病杜衡心裡也有些緊張,而今病症奪走一條命太過容易。


 他一頭熬著藥,一頭又煮了些粥,先給秦小滿吃了早飯墊墊肚子,再讓他吃藥。


 一大碗的草藥熬的黑濃,便是杜衡聞著也直覺得發苦,秦小滿卻一點沒矯情的喝了個乾淨,喝了藥又躺回了床上。


 他身體虛弱,看著杜衡忙前忙後,自己也動彈不了什麼,一改往日的精力充沛和伶俐,只能言語寬慰:“我沒事,現下吃了藥很快就好了。”


 打小他就很少生病,原本也以為自己是十分強健的,而今這病來如山倒,這才感悟到其實在病痛面前誰都是弱小的。


 杜衡點點頭:“睡吧,吃了藥再睡會兒。”


 秦小滿點點頭,許是藥效發作,他當真很快就睡了過去。


 夢裡很亂,他一會兒夢見他爹,一會兒又夢見杜衡走了,斑駁的夢讓他很不舒服。


 待到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不知什麼時辰,只是一睜眼就看見了坐在屋裡方桌前的杜衡,簾子把人隱的模模糊糊。


 夢裡的膽怯害怕一下就消失了,他心中有一股十分安穩的感覺。


 可掀開簾帳,見著杜衡正垂眸安靜看著放在房間裡的一本雜記時,他忽而又疊起了眉。


 杜衡面容清雋,氣質儒雅,他合該是臨窗西下捧著書,吟讀閒散富貴的生活。


 而不是做一個鄉野村夫,一輩子為著一斗米而折腰。


 這兩日的驚惶無措,病中的憂慮,忽而在這一刻得到了答案。


 聽到床上傳來動靜,杜衡連忙放下書過去:“醒了?”


 “嗯。”


 秦小滿撐著身體起來,藥發揮了作用,身上的沉重感已然褪去,不過他身體還是陣陣發虛。


 看著正在他額頭探體溫的人,秦小滿露出了有些虛弱的笑容,眨了眨眼睛:“水喝太多了,我想上茅房。”


 “好。”


 杜衡趕緊起身把秦小滿扶了起來,哥兒只穿了褻衣,一直塞在被子裡,現在出來身上還帶著被窩裡的暖和氣。


 怕人又受了涼,杜衡用身軀把秦小滿圈在自己的臂彎間,又取了外衣給他小心披上。


 秦小滿靠在杜衡寬闊的肩臂間沒動。


 兩人不是頭一次靠的這麼近,先前杜衡腳才醫治的時候他也時常去攙他,還背過他,只不過那都是自己一頭腦熱的貼上去。


 像此般他自發的這麼親近,讓他感覺像是在做夢。


 秦小滿默不作聲,他不知是應了那句會哭的孩子有奶吃,還是說杜衡是要走了,所以對他更好一些。


 他知道自己是昨日受寒,夜裡又多慮優思了,這才大病一場,而今沒再發熱,心裡也通透敞亮了許多。


 外頭的天尚且還亮著,他把手放在了杜衡的手背上。


 感受的手背的溫熱,杜衡下意識看向秦小滿的手,那是大熱過後還有一點汗漬的潮溼觸感,他心裡像是有一片漣漪掀起,盪漾著他的心。


 看著秦小滿病了這兩日,他是真的心驚膽戰了兩日。


 秦小滿道:“我覺得我已經沒事了,現在都有些嘴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