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執酒共白首7
“拜見太上皇。”
不管他們怎麼想, 既然太上皇在這兒,他們就不能不行禮。
頓時包廂裡烏泱泱地跪了一地的人。
太上皇向那狗腿子揚首道:“現在知道我是誰了?”
“下官——”
“下官——”
那人嚇得一陣瑟縮,整個人抖如篩糠, 像嚇傻了一樣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
太上皇沒有管他, 徑直走到左青丘面前,用腳踢了踢他:“你來給朕說說, 你們躲在這包廂裡鼓搗什麼呢?”
“皇爺爺。”糯糯看到太上皇過來了,特別乖巧地把左青丘剛剛坐過的椅子搬到他身旁, 示意他坐下。
“嗯。”太上皇應了一聲, 順勢坐下,糯糯又手腳麻利地給他倒了一杯茶。
左青丘聽到糯糯對太上皇的稱呼, 再一看兩人相處得這般自然,嚇得冷汗直流的身體像凍僵了一般都不會動了,連呼吸都好像不存在了。
他知道他今天踢到一塊鐵板了,很硬很硬的鐵板,要把他整個人給廢掉的鐵板。
“說話啊, 啞巴了?”太上皇喝了一口茶,見他久久不說話,又用腳踢了踢他。
“微臣——”
“微臣——”
左青丘現在也如他的狗腿子一般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如果今日進來的人是柳桃或者其他人, 他都可以有說詞, 可是今日進來的人是太上皇的人。
還是一個可以叫他皇爺爺的人。
什麼人可以肆無忌憚地叫太上皇皇爺爺呢?
第一不用說就是郡主之類的皇親國戚,第二就是一些受寵的臣子家眷。
這兩類不管是誰, 都不是他可以輕易褻瀆的。
他今天對這姑娘說了那話,無論如何都善了不了, 他如何張得開口。
“虧你還是和許懷謙他們同屆的進士呢!”他不說太上皇也知道這些人在這裡搞什麼把戲, “看看人家, 再看看你們,土皇帝當久了,擱這裡選妃呢?”
還欲蓋彌彰地弄個花魁大賽,糊弄鬼呢。
太上皇眼睛瞄到糯糯那張還跟小孩子一樣鮮嫩的臉蛋,簡直不忍直視:“都可以當你孫女年紀的小姑娘,你也好意思下得了口!”
左青丘聽到太上皇拿他和許懷謙做比較,沉默地沒有開口,他確實是跟許懷謙他們一屆的,還是二甲的傳臚,只是今時不同往日,人家現在個個位高權重,就連排在他之後的排名都平步青雲,而他這個傳臚早就沒有當年的意義風發了。
倒是糯糯在聽到這位左大人竟然是和他爹一屆的十分好奇。
見左青丘依舊不說話,太上皇真是恨鐵不成鋼:“你在昌南這兩年政績並不差,朕退位時,吏部那邊交了一份政績表上來,如果不出意外,兩年內,你就可以調回京城了做侍郎了。”
太上皇閉了閉眼:“沈延紹選了你做接班人——”
原本沈溫年挺合適,但他與沈溫年是本家,他要避著沈溫年,只能從其他世家裡挑有交情的,那麼多人,他唯獨看中了左青丘。
“只要再等兩年——!”
他就熬到頭了。
是,他沒有辦法跟許懷謙他們那種得天獨厚,運氣極好,頭腦又好的人升遷快,可是他也不差啊。
在他這個年紀能夠做到布政使的人又有幾人?
他怎麼不想想比他差,就整天胡思亂想,一步踏錯,終身錯。
左青丘原本還不覺得有什麼,聽到太上皇如此一說,整個人搖搖欲墜。
這怎麼可能?
沈延紹怎麼可能看中他?
可是他想了想,周邊能升的都升了,其他能夠比過他的人,壓根就沒有幾個。
就連當年與他齊名的傅凌霄,從翰林院出來後都沒有水花了。
只有他,爬到了現在這個位置,還是在昌南這等富庶的地方。
只有他——
只有他——
沈延紹為何不看中他?
左青丘抓緊了衣邊,手上青筋暴力,整個人無力又倉皇到了極致。
可他——
可他——
已經錯了許久了!
他想了想,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錯的呢?
是京城裡,比他一個又一個比他差的人節節高升,是一個又一個比他差的人身居高位,而他這個曾經的天驕之子,只能在昌南這等地方打轉,他怨憤,他苦悶,最後一步步走上了這條不歸路。
到今時今日,他已經徹底回不了頭。
左青丘閉了閉眼,壓住了眼睛裡悔恨的痛楚,錯了就是錯了,後悔又有什麼用。
“坦白從寬吧。”對於曾經的天驕之子最後竟然走上了這樣一條道路,太上皇也很心痛。
可就如左青丘想的一樣,錯了就是錯了,沒什麼好說的。
人會嫉妒是正常的,但因嫉妒而扭曲了心裡,從而走上歪路就是他的不對了。
望他吸取這次的教訓,平常心對待。
這個世界本就是不公平的,有人生來就是皇帝,有人生來就是權貴,要是每個人都如他這般只想著嫉妒,不想著提升自己,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因為這次的事件涉及整個昌南的官員,太上皇早就在糯糯這邊著手花魁的事時,就給京城傳了信,京城那邊速度很快。
幾乎在太上皇將昌南官員給抓起來之時,京城那邊的巡撫就到了。
“爹,怎麼是你?”
看到京城來的人,孟清歡驚訝出了聲。
“怎麼就不能是我了?”孟方荀奇怪地看著她女兒,他當巡撫她很驚訝嗎?
何止是驚訝啊,簡直就是不可思議。
她爹這麼多年一直在邸報官衙待得好好的,連新皇繼位都沒有“撼動”他的位置,這怎麼就突然一下挪窩呢?
孟清歡想不通。
不光他想不通,就連京城裡的好些人都想不通。
這怎麼一下子就幹到巡撫去了?
猜來猜去,其實原因很簡單,新皇上位的時候,不知道給孟方荀安排個什麼職位呢。
人家在報紙部待得好好的,這麼多年把這個報紙給經營得也很好,從來沒有徇私過,包括遇上他的幾位好友他都認認真真在寫報。
嗯,他曾經痛批過裴望舒太奢靡,在報紙上!
把裴望舒氣得一個月沒跟他說話,一個月後主動請他吃飯了。
他也在報紙上批過許懷謙不務正業,整天搞七搞八。但許懷謙大度,不跟他計較。
所以京城時常有人覺得他們之間的友誼搖搖欲墜。搖搖欲墜就搖搖欲墜吧,曾經給他們當夫子的時候的,他什麼話沒說過他們,當官了就怕他們了?
大家都以為他要在這個位置上坐到老死。
孟方荀曾經也這麼以為。
直到太上皇傳消息回去。
新皇腦袋突然靈光一閃,巡撫和報紙絕配啊,尤其是孟方荀這種敢講真話的。
他出去巡行天下的時候,遇到什麼樣的官員都能在報紙上點評兩句,讓老實做事的官員得到誇獎,讓不好好做事的,就如同這個左青丘一樣,全國批判。
知道丟人了,下面的一些官員就知道收斂了。
於是孟方荀就這樣從七品管事,直接升到了二品巡撫,驚呆了一群人的狗眼。
就連曾經在邸報管衙以為自己這輩子都無望了的鐘逸塵都在得知消息後,摩拳擦掌。
如果在邸報裡坐個十年二十年的就能升二品巡撫,還有比邸報更好地去出嗎?
其他部門,不管是誰,都要派出去到地方歷練,去到好的地方還好,去到苦的地方那可真是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要是沒點治理的本事,這輩子還能不能升回京城都很難說。
而在邸報部就不一樣了,坐在京城裡寫寫稿,不僅能夠通曉天下事還能指點國事,重要的是俸祿也多,簡直美滋滋。
因著孟方荀這一出,京城裡原本沒多人的邸報管衙,現在不少人削尖了腦袋想要進去。
但是因為孟方荀是榜眼,鍾逸塵也是榜眼的緣故,所以現在的邸報只招榜眼出身,狀元和探花都不要,中不溜才是最好的。
孟方荀得意地跟孟清歡說:“你爹我這是大器晚成。”段祐言當年拉轟吧,他比他還要拉轟。
他這可是實權,實權中還帶著一點兵權,可比他那個厲害多了,就是要悶聲發大財才好呢。
有了孟方荀的加入,昌南的一干官員都進入了審查階段。
由於太上皇和巡撫都在這兒,加上還有人證物證,昌南的官員都沒怎麼掙扎就招了。
他們確實在利用花魁大賽攬財、狎妓。
玩得花樣還多。
不僅有女子,還有男子,哥兒,多樣化滿足各方面性別的官員,甚至還有別地的官員偷摸過來狎妓,不是投效就是被他們拉入夥,好壯大自身自成一派。
這其中太上皇不痛心其他,就痛心那些剛當上官沒多少年的女子、哥兒們:“你們可知,為了能夠讓你們能夠當場官,與男子平起平坐,商部的那些女子、哥兒付出了多大的努力,耗費了多少人力物力,十幾年的鋪墊,心血,就是讓你們用來這麼糟蹋的!”
對著這些以前還居下人下的女子、哥兒好不容易考上功名,能夠與男子一樣光宗耀祖,實現自身的價值,他們這才當了幾年官就忘卻了從前的那些苦日子,開始與其他人一樣同流合汙了。
這事傳出去,讓原本就不滿他們爬在他們頭上的那些官員和百姓們怎麼看?
讓後面還等著考功名的女子哥兒們怎麼辦?
難道就因為這幾顆老鼠屎,要讓商部所有官員一二十年的努力,全部付之東流嗎?!
對於太上皇的責罵,昌南一眾犯事的女子哥兒官員全都低著頭,任由他罵。
他們也知道他們做得不對。
但他們完全抵擋不住誘惑,不知不覺就淪陷了,最後在官場這個名利場裡徹底喪失了自我。
不管太上皇如何痛心,此事孟方荀是一點都沒有隱瞞地傳回了朝廷。
現在當皇帝的是新帝,他忠的也是新帝,就算太上皇曾經是個不錯的皇帝,但他也成為過去式了,他不能因為太上皇的態度得罪新帝,這點事他還是拎得清的。
消息傳回朝廷,朝廷果然震驚。
朝廷開放女子、哥兒科舉滿打滿算也才六年,僅僅六年的時間,就有女子、哥兒為非作歹了,是不是女子、哥兒本性如此,只是因為以前久居人下所以看不出來罷了,現在一朝得勢,就要把曾經踩在他們頭上的人重新踩到腳下。
人都是嫉惡如仇的,尤其是百姓。
你既然當了官,你身份地位比我高了,你就要宰相肚裡能撐船,不能還跟以前一樣斤斤計較這些過去的事,不然天下所有欺壓過女子、哥兒們的官員就會害怕,害怕他們是不是要反過來對付我們。
這種歷史遺留問題不是給幾畝地,說一些冠冕堂皇的話能夠解決的,必須要拿出一個態度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