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手術刀 作品

第12章 分享

 “江教授,我理解你痛失愛妻非常難過,但是我們辦案子都是有規章制度的,有些事情在最終查證之前都需要保密。所以不是我們故意向你隱瞞,實在是……” 刑偵大隊,走廊上,行色匆匆的方警官眉宇間帶著一絲不耐,努力壓著脾氣跟眼前的教授講話。 “希望你能體諒,不要再天天往這裡跑了!” “理解,理解。”江一煥語氣謙遜恭順,立場卻是絲毫不讓,“但是事情已經過去這麼久,到現在一點說法也沒有。我不是想看現場留證,我只是想知道屍體解剖報告罷了。您知道,當初要不是出於尋找真兇的考慮,我不會同意屍體解剖。我的妻子是那樣自尊心強烈的人,每次想到她孤零零地躺在解剖臺上……” 屍體解剖,對於家屬來說,確實很難接受。但這也是為了獲取更多線索。 方警官很感激江一煥在解剖同意書上簽字,不過一想到解剖結果,他眼角的肌肉還是微不可察地一跳。 “屍體解剖的結果……涉及一些重要線索。”方警官似乎也自知這話有些站不住腳,他別過臉去,迴避了江一煥的目光,“暫時還不能給你。” 江一煥凝視著方警官,半晌,長嘆一口氣。 “好吧,那我就不打擾您辦公了。” 江一煥向方警官鄭重道別,然後離開了刑偵大隊。 “那個是的家屬?” 江一煥走後,辦公桌邊傳來女警察好奇的詢問。 “是啊。”方警官無奈,“是個很厲害的學者,案發時人在國外……” 方警官擔任刑警隊一組組長多年,言談間都帶著職業本能。他說江一煥案發時人在國外,潛臺詞就是說江一煥有不在場證明,作案可能性比較小。 “我聽說了。我朋友也是做科研的,聽說這件案子的受害者是江教授的妻子,我朋友還不敢相信呢!”女警嘆了口氣,望著江一煥那遠去的背影,有些不滿地撇撇嘴,“不過這個江講授,是不是在拿科研攻關的架勢來對付我們啊?案發以來天天往我們這兒跑,就算有什麼新線索我們也不可能第一時間告訴他呀!” “小盧。”方警官的眉頭又皺起來,“也不能這麼說。人家畢竟死了老婆,關心案件進展是正常的。他兒子不是有精神病麼,到現在都不知道親媽去世的事兒。江教授也是夠可憐的,回到家在兒子面前也不敢討論這件事,那當然只好天天來盯我們了。” “那我們也不是故意拖延啊!”女警的情緒也壓不住了。她煩躁地把椅子哐當一推,抱著一大堆檔案夾站起來,“我們這不是也忙得夠嗆嗎?!我一個後勤都被拉過來頂班了!你們正兒八經的刑偵隊員一個個腳下跟裝了風火輪似的,忙得停不下來,又不是我們不想跟進這個案子!這不是沒人嗎?!” “……” 方警官陷入沉默。 確實,最近的案子,實在是太多了。 除了、這兩起比較轟動的以外,還有數不清的大小案件。 要說刑偵大隊的人也不少了,可是頂不住這些案子都擠到一起,再多的人手也不夠用。 要不然昨天那起,怎麼會輪到方警官這個刑警大隊長親自出面,去陪法醫運送屍體呢! 想起昨天的事,方警官又深深皺起了眉。 昨天他和法醫一起把屍體運回法醫中心以後,還站在旁邊看了一會兒。他覺得這案子實在蹊蹺,詭異程度比起有過之而無不及。 當時現場勘查,並未發現陌生人的指紋和腳印。受害者的腸子也不知所蹤。 根據血跡推斷,出事的地方應該是衛生間。衛生間馬桶上有血跡,血跡從這裡開始,一直蔓延向客廳,死者倒下的地方。從血跡推斷,死者就是從衛生間一路爬出來,試圖逃離出租屋。 光看血跡路線,誰都會覺得這名死者是在馬桶上犯了急病,所以急匆匆地跑出來求救。 但腸子呢? 就算真的有肛腸科的問題……也不可能把整根腸子都拉出來。 更重要的是,腸子到哪裡去了? 按照方警官辦案多年的經驗,他第一反應就是,某個變態兇手把現場偽造成密室,將死者殘忍殺害並挖出腸子後,把腸子當做紀念品一起帶走。 但法醫又說,死者的肛.門部沒有暴力撕扯的痕跡。光看肛.門局部的組織狀態,簡直就像腸子末端自行缺血壞死,無痛又幹淨地從肛.門口脫落。 但是,怎麼可能呢?死者才25歲,再怎麼沉迷打遊戲,也不可能腸子脫落了都不去看病吧…… 謎團一個接一個。 一個都解決不了。 就像之前的,他們派出了那麼多警力,請了那麼多專家,案情卻始終沒有進展。 所以其實不是他故意瞞著江一煥什麼。 他實在是沒東西可以告訴江一煥。 方警官只覺胸中滿悶。 好在窗外陽光萬里。至少不是一個看了就讓人陰鬱的烏雲天。 就在方警官一籌莫展,打算去抽根菸散散心時,口袋裡的電話忽然響了。 低頭一看,是局長。 方警官心裡一沉,只當局長是來問責進度問題。他皺著眉頭接起電話,萬萬沒想到,局長直接讓他不要管這些案子了。 “局長?!”方警官大驚,“你這是……” “別誤會,這不是處罰。”局長語氣溫和,“是上頭安排了另一波人來調查這幾個案子。” 方警官沉默片刻,問:“這幾起案子有什麼關聯性嗎?為什麼要一起打包轉手?” 局長:“這不是你該問的問題。” 方警官:“那,接手案子的調查組什麼時候來跟我交接?我得整理一下手頭的資料……” 局長:“不用交接。你手裡的資料他們都有。” 方警官再次陷入沉默。 局長平常不苟言笑,待人嚴肅,但卻不是一個踐踏下屬勞動成果,不尊重下屬的人。 雖然案子交給誰辦都一樣,但他們刑警一隊已經盯這些案子盯了這麼久了,人力物力花下去不計其數。現在突然要把案子轉手於人,多少讓人覺得不甘心。 而且居然連交接都不需要……他們刑警一隊在這幾個案子上花了這麼多工夫,找到的資料已經堆得跟山一樣。這就是為什麼後勤都被拉過來幫忙幹活兒的原因。 不需要交接,就意味著,那邊接手案子的人,其實早就在暗中跟進。而且領導們也早就在和他們互通有無。 原來他們這麼久以來都是在為他人做嫁衣。 方警官心中湧起一股無法言說的苦澀。 但他還是選擇服從命令,對局長說了聲“好”。 局長似乎察覺到他憋悶的情緒,嘆了一聲,鄭重道:“小方,這件事情,不是其他刑警同志要搶你功勞。咱們宜江市接連發生這些怪事,你或許也感覺到了,山雨欲來……山雨欲來啊!” 方警官心裡一跳。 山雨欲來? 什麼雨? 方警官想問,局長卻諱莫如深,不再說了。 方警官茫然地掛了電話,轉頭望向窗外。 明明是陽光燦爛,萬里晴空,怎麼……還是憋屈得好像烏雲密佈一樣呢? …… 江耀在一家小小的店鋪前停下。 “紅油麻辣燙”。這就是護士點的那家外賣。 護士說是網紅店,生意好到爆,沒想到實體店面居然這麼小。而且就在江耀家附近不遠處。 “有沒有微辣或者番茄啊?我不太能吃辣耶……” 成群結隊過來打卡拔草的姑娘們,其中有人小聲詢問著夥伴。 身邊人回答她: “沒有!這家只賣紅油的!” “啊?為什麼啊。那這樣不吃辣的人不就沒法吃了嗎?” “不吃辣就不來這家了呀!人家名字都叫‘紅油’了,而且本來就是麻辣燙……不吃辣的人也不會來吧。” “呃,這家店這麼拽的嗎?有生意都不做?” “聽說老闆以前確實是什麼口味都賣的,清湯啊番茄啊什麼都有,不過那時候他還沒研究出這個紅油的獨家秘方,所以麻辣燙口味普普通通,生意很差。後來紅油火了,他索性把其他味道口放棄了。反正光靠一個紅油麻辣燙他都賺得盆滿缽滿了,也不稀罕那些不吃辣的客戶了。” “這……營銷手段吧。現在好多網紅店都拽得要死,給你設置條條框框的,這個不許那個不許,這不是在pua客戶嗎?” “不是,你吃過就知道了!這家麻辣燙真的好吃!真的!我本來也是不吃辣的,但是這家的紅油,怎麼說呢……特別香!超級香!……嘶溜……不行,光是聞著味道我口水就要流下來了。” 成群結隊的女孩子們聊得嘰嘰喳喳,為即將能品嚐到的美食興奮得兩眼放光。 小小的門店外面,隊伍長得轉了好幾個彎。除了這些追逐網紅店的年輕人,隊伍裡還有周圍小區裡的居民、下班後特意開車過來嚐鮮的白領,以及無數的外賣小哥。  心裡的聲音也有些意外。 江耀踮起腳,伸長脖子,尋找著隊伍長蛇的末尾。 好在麻辣燙製作起來很快。顧客們早在排隊的時候就選好了自己想要的菜品,等隊伍排到了,錢一交,菜一煮,沒過多久就能出鍋。 澆上店家特製的紅油辣椒,就是一盆麻辣鮮香,誘人垂涎的麻辣燙。 好不容易輪到江耀了。江耀把自己挑好的菜品從小窗口裡遞進去。 ——店面太小了,堂食只有四個位置,因此所有人都是打包帶走。 店裡也只有老闆一個人。從廚房的小窗口裡接菜、收錢,煮好麻辣燙之後再從這個小窗口裡遞出來。 動作很快,就跟長了八條觸手的章魚似的。 江耀買好麻辣燙回家,遠遠地就看到了停在家門口的車子。 父親也到家了。 江耀加快腳步,朝家走去,正好看到父親和保姆阿姨急匆匆地從家裡出來。 “你怎麼能讓他一個人出門呢!”江一煥焦急地說著,“他身邊不能離人的!你怎麼能讓他一個人出門!” 身邊的中年婦女被僱主訓話,臉上表情很臭。嘴裡還在小聲嘟囔,顯然是不服管教。 ——這個保姆,不是之前在他們家做了十幾年的那一個。 那位阿姨自從江耀的媽媽去世後,就辭職了。說是要回老家帶孩子,實際上誰都知道她是聽說了江耀媽媽的死狀,感到害怕,不願意再在這家做下去。 江耀走上前去。父親江一煥一抬頭,和他對上視線,整個人都呆了一下。 “江耀!”父親快步小跑過來,握著他的肩膀,擔憂地上下打量他,“你去哪裡了?怎麼能一個人出門呢!”  內心的聲音提議道。 江耀舉起了手裡的麻辣燙。 江一煥視線落在他左右兩手、兩碗麻辣燙上,先是一愣,緊接著,眼圈很快地紅起來。 “你去買吃的了?你還給爸爸也買了?” 江耀:“嗯。” 江一煥激動得把兒子摟進懷裡,強忍著情緒,才沒讓眼淚從眼眶裡流出來。 兒子竟然會自己出門買吃的了……兒子居然還知道給他也買一份! 要知道,兒子以前可是連喂進嘴裡的食物都不懂得吞嚥啊! 他竟然進步這麼快……他的病真的在好轉…… 要是他母親知道了,一定會很高興…… 江一煥眼含熱淚,心中激盪。嘴角抑制不住地揚起。 就這樣帶著兒子回家了。 遠處。 樹影下,一個俊朗挺拔的人影,雙手抱胸,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這裡。 “別墅……條件不錯嘛。” 黑色西裝修身筆挺,領帶、袖釘,無一不彰顯著主人的品味與優雅。 男人玩味的目光像是釘在江耀後背上,追逐著他,一直到他換鞋、進屋,身影在庭院中消失不見。 空氣中緩緩傳來麻辣燙的香氣。 紅油撒著芝麻,麻辣鮮香。 “嘖,真的廢了……”男人嘴角噙笑,自言自語。 “連這麼低級的汙染都感知不到……” “江耀你是真的廢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