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延年 作品

第59章 舉報










誰知道顏良深根本就不信小娟是她的外甥女,還被他輕而易舉地激出了實情。不過這樣也好,不用再費力隱瞞了。









王招娣以前還提心吊膽的,擔心自己哪天會被顏良深甩掉,可是這十多年來,自己犯了大大小小很多的錯誤,顏良深都沒有拋棄她,她便知道,顏良深不會不要自己的,有了這項認知,她腰桿就挺直了,王招娣想,這也是她的家,她有權利把自己的女兒留下。









王招娣看著旁邊耷拉著腦袋,眼珠子卻使勁兒上翻著四處打量的小娟,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拍了拍她的後背,說:“把後背挺直起來,你瞧瞧顏如許是怎麼坐的,以後你就是城裡姑娘了,要坐有坐相站有站相,這樣人家才能瞧得起你。”









小娟連忙挺挺後背,不過她的棉襖穿了好多年,裡面的棉花都硬挺了,結成了一個死蛋子,便是她再挺直後背,後背那裡還是顯得佝僂。









王招娣心下發酸,說:“慢慢來,咱穿上好看衣服,早晚一天也能跟她那樣。”









小娟想著那個漂亮又有氣質的姑娘,心下羨慕又嚮往。









過去的幾天裡,她一天要從王招娣嘴裡聽到無數遍顏如許這個名字,比聽到顏如玉的次數還要多。每聽王招娣說一次,小娟就在心裡頭勾勒出一個女人的樣子,像電影裡的劉三姐,戲臺上上的貴妃娘娘,塑料小鏡子後的大美人……









當真正見面後才直到,自己的想象力還是太匱乏了,她真的太好看了!就像是畫上的仙女,好看,卻接近不了,隔著雲端。她也看到了顏如許的丈夫康從新,那麼高大英俊,對顏如許卻又溫柔體貼,比她暗戀著的大隊小學的老師還要好看。









她從來沒有想到,此生還能看見這麼好看的人,這幾天,她都好似活在美夢中似的,那麼的不真實。









就在十來天前,她還每天睜開眼睛就幹活,從早忙到晚,每天都是冷、餓、累。這種日子她過了二十來年,已經習慣了,都能忍受,卻實在不忍受以換親的方式嫁到更窮的山溝溝的去,過一眼就能看到頭的日子。









於是,她鼓氣所有的勇氣,偷拿了家裡的二毛錢,憑著之前記下的電話號碼,給她的親媽王招娣打了電話。









她沒想到,她親媽竟然真的趕回來鄉下,來看她了,見到她的她的現狀,更是抱著她嚎啕大哭,發狠說要將她回京市。









從小到大,幾乎每天晚上睡覺之前,她都會幻想著,某一天她白白胖胖的親媽穿著一身沒有打補丁、四個兜的幹部服來接走她。可她自己也很清楚,她媽走了十多年,要是想來接走她,早就來接了,不用等到她成年。大姨一家人也時時的提醒她,叫她別在白日做夢,她媽就是個忘恩負義自私自利的白眼狼。









而今,親媽就在自己面前,還要帶她走,幻想成真了,小娟卻不敢相信,她不相信好運能降臨在自己身上。









後來,跟著王招娣一路返程,聽著王招娣把顏家的情況一五一十的跟她說,她這才知道王招娣跟著的那個人竟然是首都的大官。路途上,她和王招娣一路都有人接引招待,恭敬極了,那個時候,她才有了一點踏入現實的感覺。後來,在璧山市火車站,被人販子騙了,被他們拐走。發現被騙時,她心裡頭恐慌極了,但是王招娣安慰她,說是顏良深可有權勢了,一定會來就他們的,果然,都沒出璧山界,人販子就被捉拿,她和王招娣也被解救出來。









直到見到顏良深。









在他之前,她見過最大的官兒就是生產隊大隊長,現在改叫村長了。村長整天揹著個手,冬夏都帶著一頂舊軍帽,衣服穿得整整齊齊,口袋裡頭彆著一隻鋼筆,為人嚴肅,臉上一點笑容也沒有,她一站在村長面前就腿肚子打顫,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可看到顏良深,小娟才知道什麼叫不怒自威。









當王招娣和顏良深站在一起,她看到的是天壤一般的差距,太不相配了,王招娣不像是顏良深的夫人,倒像是家裡的傭人老媽子。後來她看見了黃姐,覺得王招娣連傭人老媽子都比不上。









顏良深沒有跟小娟說話,只是初見面時,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有如實質,好似一下子就把小娟看透了一般。後來,顏良深再沒看過她,好似她只是個毫不相干的路人,對她一點都不感興趣。









顏良深不光沒跟她說話,也沒跟王招娣說話,司機和秘書就彷彿是他的嘴巴,代替他說話。









如今,小娟坐在這麼好的房子裡,心中膽怯,卻又激動興奮,下定決心,按照王招娣所說行事,便是賴也賴賴在這裡。









顏如許和康康趕到幼兒園的時候,幼兒園只剩下兩個孩子了,一個是康康,一個是康康的同學,小名叫嬌嬌的,兩人倒是有伴兒,你一句我一句,一同看向門外,像是在猜測誰的家長先來,邱老師陪伴著他們,不停的抬腕看手錶,顯得很焦急。









康康看見爸爸媽媽,眼睛一亮,大聲喊著:“爸爸媽媽”,然後轉頭得意的對嬌嬌說:“我的爸爸媽媽先來了,我贏了!”









嬌嬌“哦”了一聲,頭垂下去看向地面,用紅色帶小花的皮革棉鞋不停的搓著地面。









“對不起,我們有事耽誤了。”顏如許摟過兒子,對邱老師說。









邱老師又看看錶,嘆口氣,說:“沒事,這不還有一個呢嗎,剛來電話說閨女把腳腕了,我著急回去看她。”









邱老師說著話,覺得衣服下襬被人拉了下,轉頭看正是嬌嬌,瞪著大眼睛可憐巴巴的看著邱老師,好似害怕邱老師把她丟下不管似的。









邱老師抓住她的小手,有些無奈,說:“放心吧,我不會把你留在這裡的,怎麼也得等你媽媽過來把你接回去。”









顏如許接到兒子,正要和邱老師告訴離開,便聽見兒子跟他爸爸說:“爸爸,我們能不能讓嬌嬌去咱們家吃午飯,睡午覺?”









顏如許聞言停住,和康從新對了個眼色。康康這個小傢伙狡黠的很,仗著康從新好說話,幾乎對他有求必應,有什麼要求都略過了媽媽,直接跟爸爸說。









康從新說:“可是嬌嬌有她自己的家,一會兒她爸爸媽媽要來接她的。”









嬌嬌那孩子聽到了康康的話,那可憐巴巴的眼神就從邱老師身上,轉到康從新身上,小小聲的插嘴說:“我媽媽不來接我了。”









邱老師忙說:“別瞎說,你媽媽怎麼可能不來接你呢。”然後她又對著康康說:“康康快跟著爸爸媽媽回家去,下午別遲到哦。”









“那好吧。”康康拉著爸爸的手,跟邱老師說了再見,又對著嬌嬌揮揮手,說:“嬌嬌,我不能帶你回家了,你在這兒乖乖等著,一會兒你爸爸媽媽就來接你了。”









嬌嬌依靠在邱老師身上,眼睛裡頭就泛出水光,有些依依惜別的樣子。









等康康上了爸爸的車,坐穩了,才小大人似的嘆口氣,說:“嬌嬌太可憐了。”









顏如許跟他搭話:“哦,她怎麼可憐了?”









嬌嬌父母都是日報社的記者,跟顏如許不熟。兩個月之前嬌嬌的爸爸被派去港島做駐站記者,因為競爭去香港的名額,頗受了一些爭議。嬌嬌身上穿著嶄新的價值不菲的羽絨服,手腕上帶著塊電子錶,一看就是備受家長疼愛,想把好的都給孩子,顏如許倒是沒看出來她有哪兒可憐的。









康康小嘴叭叭的說:“因為她爸爸媽媽不喜歡她了。她媽媽老是忘了來接她,邱老師下不了班,她媽媽要是不來,她就得跟邱老師回家,邱老師也不喜歡她了。”









“瞎說,她爸爸媽媽怎麼會不喜歡她?只是臨時有情況不能來,邱老師也不是不喜歡她,只是家裡頭有事,所以著急了些。”顏如許連忙糾正兒子。









康康表述得不算清楚,但顏如許聽懂了。嬌嬌爸爸去外地了,就剩下嬌嬌媽媽自己照顧孩子,她是記者,有了任務就得立刻出發,沒有人會考慮她是不是還有孩子在幼兒園等著接送。









顏如許很能理解,也正是因為考慮到這一點,她懷孕後,趁著機會就趕緊調到雜誌社了。









康從新轉頭望著顏如許,他也想到了顏如許獨自帶孩子的歲月,她把康康帶得這麼好,是做了事業上的妥協和犧牲的。康從新臉上有愧疚也有憐惜。









顏如許嗔怪的將他的臉推過去:“好好看路,別看我,人跟人的需求不一樣,對我來說,工作和事業就是謀生的手段,我更想給康康一個健康、充滿愛的童年。”









康康在後面聽得嘻嘻直笑,艱難地翹起小胖腿,晃晃悠悠。









康從新不太相信她的話,顏如許可是超一流大學畢業的高材生,又如花似玉,有那麼好的家庭,可是卻主動申請當了戰地記者,在炮火連天中,隨時都有生命危險,要說沒有事業心,沒想有所作為,他是決定不相信的。









他卻不知道,顏如許之所以去當戰地記者,根本不是為了事業,就是為了他。









顏如許又叮囑康康,以後不要在嬌嬌面前提爸爸媽媽不要她了,她可憐之類的話。康康答應著,說:“媽媽,我知道的,我不會在她傷口上撒鹽的!”









顏如許驚喜回頭看兒子:“你都知道傷口上撒鹽了。”









康康得意:“我跟邱老師學的。”









說著說著話題就歪了。這時候康康才想起來問爸爸媽媽今天為什麼這麼晚才來接他。









顏如許就耐心的跟他解釋,說:“我們去了外公家,外公把王奶奶接回來了。”









康康摳摳身上綁著的安全帶,說:“那我就放心了,小姨又有媽媽了。”









後面一句話聽得顏如許心頭一震,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說:“家家有本難唸的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