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062 日曆
062
商洛曄到家的時候, 這部原本舒緩慢節奏的電影,正好播映到劇中人物的情緒被久久壓抑之後,終於爆發的那一幕。
屏幕裡, 男主的高中生侄子正在關冰箱。故障導致冰箱門無法被閉合, 侄子就算大力摔砸, 也只能讓冰箱門再度被彈回來。
幾次失敗之後, 侄子忽然崩潰了。
侄子哽咽著,對男主說。
他感覺死去的爸爸之前因為土地太硬無法下葬,被迫存放在冷庫裡, 似乎就像極了這冰箱裡被凍硬的死雞。
他不想這樣, 他沒辦法接受。
這是電影裡最催淚的畫面之一,男主的侄子看起來頑皮散漫,父親的去世也沒怎麼對他產生影響。
但在這再普通不過的時刻, 積蓄已久的悲傷卻忽然決堤。
難過像無邊的潮水,冰冷地將人沉溺。
此時電視已經被靜了音, 只有畫面仍在無聲地播放著。
家裡客廳的電視是九十八寸的巨幕高清屏,電影裡的所有細節都能纖毫畢現,沉默的播放卻帶著最直觀的畫面衝擊。
可是商洛曄卻發覺。
對著這種催淚電影、這一刻的場景。
之前獨自在看電影的藺空山,俊秀的面龐上卻仿若毫無波動。
“……”
商洛曄沉默了一瞬,問人。
“你剛剛一直在看電影麼?”
“嗯。”藺空山點頭。
商洛曄盯看著人。
客廳的燈已經打開了,暖色的燈光下, 青年端麗完美的臉上依然沒有任何異狀。
商洛曄是知道藺空山有多容易會被惹溼雙眸的。
有的時候他親得狠了,都能把人直接吻出淚滴。
可現下的藺空山。
卻連漂亮顯目的眼廓線都沒有泛紅。
對著如此催淚的電影, 青年的毫無波動並不像是觀看時分心開了小差。
而更像是極端疲鬱之後的麻木。
“怎麼忽然想起來,”商洛曄低聲問, “看這部電影?”
藺空山也只說:“隨手放的。”
商洛曄卻還覺得有些不對。
藺空山看出了他的言之未盡, 不由問人:“怎麼了?”
商洛曄又看了一眼屏幕, 沉默一瞬,才道。
“我記得這部電影最出名的畫面,是男主在警局裡的那一幕。”
故事裡,多年前,男主在酒後出門去給孩子買紙尿褲。
走之前,他似乎忘記了關上壁爐的擋火板。
等男主回家時,就發現家裡已經失火燒了起來。
那場意外裡,他的三個孩子都被燒死了。
事後,在警局裡,男主麻木地向警察說了自己沒關好木板的事,堅持認為這件事導致了失火。
但警察做完筆錄之後,卻只覺得是意外,直接讓男主回去。
男主不理解警察為什麼不抓他,為什麼不懲罰他這個燒死了三個孩子的殺人犯。
他和警察大吵,爭執之間,男主搶了過路一個警察的槍。
旁邊的人都以為他要鬧事,要來阻止。
結果男主拿起槍,將槍管對準自己的太陽穴——
他毫無猶豫地扣下了扳機。
警用槍上了保險,男主的自殺沒能成功,他被其他人按住時,卻在失聲痛哭。
沒人知道他決然扣動扳機的那一瞬,究竟是有多麼絕望。
“嗯,我看過了那一段。”
對商洛曄提起的那一段劇情,藺空山也說看過。
他這時的情緒依舊平穩溫和,仿若毫無觸動。
不過對著商洛曄,藺空山卻還是精準地猜中了對方的念頭。
“你擔心我會像男主一樣,自責到想要自我懲罰嗎?”
室內倏然沉寂了一瞬,只有巨屏的畫面還在無聲地動作著。
事實上,因為藺空山和商洛曄兩個人都極近聰敏。
也因為他們對彼此的認知漸漸熟稔。
很多時候,兩人的交談已經可以直接跳過中間的揣測與忖度。
這直白的挑明讓商洛曄沉默了一瞬,但也就只有一瞬。
旋即,商洛曄就道:“我的確想說。”
“你不需要自責。”
《海邊的曼徹斯特》裡,因為過失導致了三個孩子的去世,男主幾乎永遠地活在了無法翻篇的過去裡。
而商洛曄知道。
多年前,藺空山同樣目睹了母親的離世。
那一次沒能來得及被施救的自殘。
最終導致了藺幽蘭的離去。
或許,藺空山也仍舊未能走出那一天。
他毫無波動地看著這極致催人的電影,卻只像是在對自己的過去冷眼旁觀。
——只是商洛曄同樣也知道,言語的安慰如此蒼白且徒勞。
就像傍晚時商洛曄自己說過的那樣。
人一定會受到親長的影響。
他面前的青年安靜了幾秒,才道。
“其實不會。”
藺空山面色未動,神情依然很平靜。
“如果真要說的話,不如說是從那之後,我開始變得更加冷漠。”
那時媽媽的離世,彷彿也斬斷了藺空山與這個世界的最深的關聯。
“那天我放學回家,真正看到那一幕,看到滿地的血,腦子裡出現的第一反應,其實不是轟然震驚。”
藺空山輕聲說著。
“而是一種……‘終於如此’。”
像等待已久的結局終於來臨,全力拖拽的牽繩倏然斷裂。
脫韁的人生義無反顧,最終仍是摔墜進了無底的深淵。
設想過那麼多次。
真墜落時,好像反而感覺沒那麼黑了。
“而且,都過去了那麼久。”
藺空山淡淡道。
“時間會沖淡一切。”
真的嗎?
商洛曄並沒有把這句話問出口。
時間的確會沖淡很多,但藺空山獨自一人在看的那部《海邊的曼徹斯特》。
講的,卻正是無法翻篇的過去。
多年前,因為三個孩子去世的事,男主與妻子離婚。
多年後,在男主哥哥的葬禮上,前來出席葬禮的前妻懷了孕,有了新生活。
對著男主,前妻哽咽著說了抱歉,說當時不該那樣責備他,說希望他走出來。
可是男主沒有。
他語無倫次,最終也沒有接下前妻的祝福,獨自離開了。
藺空山呢?
倘若時間真的帶走了一切。
那年初在藺女士忌日的那段時間,藺空山為什麼還會累到力竭暈厥?
“我現在,已經可以熟練地擺脫我爸的施壓和控制。”商洛曄低聲說,“但最開始,我也不是全然不在意的。”
“我也會鬱結,會煩悶。”
有些問題,可以完美地解決,卻也不代表就完全不會勞費心神。
商洛曄一直知道藺空山表面溫和骨子裡卻很冷淡,但青年方才自己說的“開始冷漠”,卻不像是主動。
更像是被迫。
商洛曄輕聲問人:“哥,你也會介意過去的事嗎?”
“所以你才一直穿著高領,從不會穿淺口的上衣。”
藺空山被問得微微一頓。
青年脖頸間的那處傷痕,雖然兇險,但因為年久褪色,淺色的疤痕現在其實已經不甚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