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月隱山 作品

第 259 章 失態

影山步做了個夢。

在夢裡,他陷入了由雪白毛氈編織的巨大網中。越掙扎,網就越緊,就像陷阱或蛛網將獵物牢牢捕捉,直到獵物筋疲力盡,餓死在其中。

影山步猛然睜眼,眼神還略顯迷茫。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難道是餓醒了?

然而當他試圖動彈時,發現自己的身體被壓制住。他的腰間橫著一隻手臂,甚至連腿也被緊緊壓著。

身後傳來的熱度讓他意識到現在的處境。

他心裡一突,儘量平靜地轉過頭,看到側身的男人正在安穩地睡著。影山步小心地轉過頭,看見了琴酒的睡顏。

男人眼皮緊閉,銀色的睫毛如同扇子一般濃而長,眉頭微皺,像是在做不愉快的夢。銀色的頭髮散亂地鋪在枕頭上,幾縷甚至落在了影山步的肩頭。

影山步一動都不敢再動。身體呈現出一種僵硬的安靜,他的腦海中正在迅速地回顧著昨天發生的一切。

那一幕幕的畫面如同光速般在他的記憶中回放:

他們潛入了古老而冰冷的遺址,突如其來的外來者的出現,接著被實驗室的科學家暗地裡設計……然後琴酒就失去了理智。

影山步的思緒像一把銳利的刀切過那片迷霧,他的意識被徹底喚醒。

他是被不安所喚醒的。

短暫的恐慌過後,他的思緒也漸漸地冷靜下來。

他不知道琴酒在這種藥物的功效褪去之後是否還會記住此刻的失態。

他明白,上級在困境中並不會與下屬共患難,反而在渡過難關後會覺得自己在下屬面前失去了威嚴,所以時常會想辦法把這個下屬打壓或者調離,以免每次見面都會提醒自己過去的不堪。

雖然琴酒應該不會這樣……影山步思維到這裡,突然又覺得琴酒雖然在經濟上很大方,但在其他方面卻固執得令人頭疼,一旦他決定了什麼,那就變得十分難以勸說。

實際上,此刻影山步的內心有兩點最為憂慮。

首先,琴酒現在的狀態究竟如何?他的殺傷力極高,面對讓他感到有敵意的目標時會趕盡殺絕,即使影山步能夠證明自己的友軍身份也無法做到直接溝通。

影山步還記得睡覺之前試圖教琴酒使用淋浴器,結果教了好幾遍之後,這位平日裡走路帶風,令人忍不住噤聲的TopKiller卻看起來不怎麼聰明,面無表情地站在一邊毫無反應。

最終影山步實在無法,只能自己上手去扒琴酒的衣服,當場又打了一架——以影山步被扭著胳膊按在桌上告終。

當然,最後影山步才弄明白,這位大爺不喜歡穿著衣服的時候靠近淋浴的水管口,因為會被濺溼。

影山步:……

最後解決問題的方案讓他不願回想。

但昨日的和平共處並不能代表今日和以後都可以得到琴酒的認可,影山步一旦有一點與琴酒意見相左的時刻,就會發展成全武行,結果當然只有影山步敗退。

更何況,在這種情況下,影山步跟琴酒硬拼毫無意義。

回過神來,他無聲地嘆了口氣。

不知道今天會發生什麼。他只知道自己和一個失去理智、實力超群、情緒難以揣摩的男人被困在一個無人區,沒有任何人能夠涉入,也沒有人能夠為他們提供援助。

尤其是他自己。

這要是琴酒有了什麼想法自己又攔不住,最後還不是被按在地上打?

影山步頓時感覺自己弱小可憐無助了起來。

其一,就是不知道風雪與琴酒哪個先消停。

因為影山步將要續藥的時間快要到了。

原本,他們此次的行程並不需要很長時間,因此時間綽綽有餘,影山步也沒有特意背藥過來。

但是,因為這次的麻煩,他們的行程被無限期地延長了。現在看來,他們離開的日期只能取決於氣候和琴酒,誰恢復得更晚。

立刻就弱小可憐無助超級加倍了。

影山步想到這裡,準備去看看手機上的消息。但他剛想要掙扎,卻發現身旁男人的力氣比他大得多,宛若鋼筋製成的鐐銬一般將他禁錮。

他再度轉過頭去,便看到了一雙銀灰色的眼睛。

男人已經醒來。

琴酒看著影山步,眼神中沒有任何情緒,銀灰色的眼眸靜靜地盯著他,就連呼吸頻率都很穩定。

他只是靜靜地盯著青年,因為太過平靜,所以像是在思考著什麼。

影山步下意識抿了抿唇,不知道對方會做出什麼舉動。

“早上好。”因為離得太近,影山步也不好面對面說話,便仰只是微微側頭,試探性地低聲說道。

身邊的男人未有應答。

一段微妙的靜默在空氣中瀰漫開來,琴酒卻突然低下頭,輕輕向他靠近,接著,頭頂的溫熱觸感便深入了影山步的頸窩。

影山步未曾預料到這樣的動作,眼睛微微睜大,身體條件反射地繃緊肌肉,反手握住了男人的手臂。

微愣的腦海中尋找琴酒此舉的意圖,卻只聽得一陣明顯而深沉的呼吸聲在耳邊響起,還有些溫熱的氣流搔在頸側,令他不自覺縮了縮肩。

他頓時哭笑不得起來,琴酒就好像動物用嗅覺來確認他的友好,這讓他無奈又覺得很少見……很有意思。如果琴酒事後不會因為黑歷史而滅口的話就更有意思了。

於是他便靜靜地等待,任由琴酒檢驗。

幾秒鐘後,禁錮著他手臂鬆開,力道消退,影山步得以掙扎坐起。而琴酒同樣隨之坐起來,然而沒有做其他動作,只是靜靜地盯著他。

影山步感到些許困惑,對於琴酒突然的溫順顯得有些措手不及。

他小心翼翼地從暖和的被子中鑽出來,被冷空氣一激,縮了縮脖子,目光落在壁爐上。

壁爐裡的木柴已經燃燒了一整夜,只剩下一些微弱的火苗和紅色的灰燼。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煙燻的味道,還有一點點餘溫。旁邊立著的古老座鐘早已停走,於是他率先走向床邊一堆物資,從其中找出了手機。

信號雖比昨天好一些,但打開一個網頁仍需要漫長的等待,所以剩下的電量使得手機的主要功能就變成了查看時間。

不知不覺竟然已經早上九點了。

好像在這樣沒有其他人,且天色都被濛濛大雪籠罩成灰靄的寒冷地帶,連時間的流逝都會模糊。

“我們該起床了。”影山步說道,“先去洗漱,然後去看看外面的情況。”

琴酒沒有反對,只是跟在他身後。相比昨日的緊張,今日的洗漱過程顯得輕鬆不少。往壁爐中添加了柴火過後,影山步披上外套,踏上靴子,輕推食堂的門,踏入寒風之中。

從廊道的窗戶望出去,外面依然是一片皚皚白雪。昨夜的風雪雖已漸停,但是輕飄的小雪依然在風中跳舞,彷彿薄紗覆蓋在這座廢棄基地之上。

院子裡的各類設施被積雪掩蓋,輪廓模糊,只能通過大概的形狀猜測建築的功能,如儲物倉庫,或者瞭望塔。

影山步深深地打量了一圈,然後在腦海中與之前看到的圖紙進行比對,成功找出了倉庫的位置,剛好靠近實驗樓。

如果這些人用卡車拉來物資,並且再把製備好的大貨運出去的話,這裡一定有卡車,而為了儘可能維持卡車的狀態,車一定會停在室內。

影山步忽然想起他們的房車,不由暗罵一聲。

在之前與組織的聯絡中,他並未提到琴酒的情況。這次臨時的行動由琴酒安排,因此後勤部門的備用方案並未做得足夠充分,尤其是在遭遇了計劃之外的暴風雪時,便只能聽天由命。

據目前的情況看來,還將有幾天的風雪。

“真是倒黴。”影山步與後勤部門通信結束後,嘆了口氣,“我們只能再等等。暴風雪還會持續一段,派直升機過來太過顯眼,我們的車輛又無法動彈,如果想要有人來接我們,至少得等到這□□風雪完全停息。”

琴酒就站在他的身後,一言不發。他只是用眼睛掃視著周圍的環境,彷彿也在尋找什麼。

影山步繼續向琴酒解釋:“我沒有告訴他們你的狀況……我只是覺得你可能不希望太多人知道,況且就算告訴他們也鞭長莫及。你現在的情況很穩定,如果過幾天你的病情沒有好轉或者惡化,我會再次聯繫後勤,想別的辦法。”

男人垂下眼瞼看他,面無表情。

影山步感覺琴酒如今雖然大約能明白自己的話,但是不會思考太多,於是耐心地詳述自己的計劃:

“我們還有另一種選擇,就是找到這些人的交通工具,或許能夠駕駛離開這個山谷,然後在下一場暴風雪到來之前,到達最近的城鎮。”

實際上這個計劃的可行性非常高,因為山谷裡的氣溫比外面更高,即使是狂風怒卷的暴雪,也不會有荒野上如同平地起刀的冷厲。

所以車輛被凍壞的可能性較小。只是可惜他們沒有早一點把這個基地清掃乾淨,然後把房車開進來……

影山步用力搖搖頭,把這種後悔的想法從腦袋裡趕出去,突然感覺頭頂一沉。他吃驚地轉頭,發現琴酒面無表情地按在他的頭上,似乎在琢磨他在幹什麼。

年輕人忍不住笑出聲,握住男人的手腕,輕輕拉下來,沒說什麼。

窗外就是被雪覆蓋的小山坡,積雪下的形狀,能看出人的身影。

影山步走遠了一段,才推開窗戶,兩人梅開一度,再次選擇走直線,畢竟兩點之間線段最短,既然視野中能看到倉庫的輪廓,沒道理非得繞圈子找大門。

黑髮青年矯健躍出之後,另一道身影也乾脆利落地撐著窗臺跳了出來,長靴穩穩踩進雪地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