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白骨吟

 賞南被醫生抱到醫務室,他坐在雪白的病床上,看著連床架上都刻著“陸”字,微微愣了下,蹲在地上為賞南處理膝蓋淤青的醫生問道“疼嗎”


 賞南老實地點了點頭,“疼的。”


 旁邊的護士用鑷子遞來一張棉紗布,小心翼翼往走廊裡看了一眼,“三小姐要挨罰了。”


 醫生是為陸家服務十好幾年的醫生了,從青年步入中年,他沒抬頭,將抹了藥膏的紗布輕輕按在賞南的膝蓋上,感慨道"陸及脾氣好啊。"


 他的話含糊其辭,聽著不像在附和護士的,他一直都在專注手頭上的事情,在賞南兩邊膝蓋都敷上抹了藥膏的後紗布,又用布膠布纏繞一圈,做好一切後,他皺皺眉,看著眼前這細細的兩條小腿,"營養不良啊你這,讓廚房好好給你補補。"


 旁邊護士點頭,"我會告訴孟管家的。"


 賞南視線穿過牆壁上鑲嵌的玻璃,看見外面的陸及和陸荔,陸荔站在陸及面前,雙手垂在身側,微微低著頭。


 而陸及,他還很虛弱,剛從病床上下來,大衣披在肩上,衣襬折在長椅上,手中不知道何時出現了一根柺杖,柺杖通體漆黑,並非筆直,頂端在陸及的掌心,陸及的手指輕巧地扣在上面,在和陸荔說著什麼。


 不知道說了什麼,陸荔回過頭狠狠瞪了賞南一眼。


 陸及咳嗽了一聲,陸荔回過頭來,“我沒意見。”


 她剛說完,陸及的柺杖離地,橫向揮在了陸荔的膝蓋側面,隔著這麼遠的距離,賞南都能感覺到陸及的力道,陸荔直接因此摔在了地上,半天都沒能爬得起來。


 旁邊的香夫人快步走過去,彎腰將陸荔扶了起來,陸及看著滿臉通紅的小姑娘,走廊冷清,他咳嗽起來,不疾不徐地咳嗽,停下後,才聲音嘶啞地同陸荔說話,“你小時候我就教過你,不要不顧場合不分對象地發脾氣,忘了”


 陸荔沒忘,但她不可能把自己心中所想說出來。


 過了會兒,陸及沒聽見她做聲,掀起眼皮,涼幽幽地看著陸荔,“說話。”


 "我就是覺得,覺得你病了,你不會管我,"陸及能看出每個人的內心想法,她不敢隱瞞,"而且,我覺得他,他只是一個……一個玩意兒而已,不是你說的嗎?規矩不能壞,每個人都要遵守規矩,他沒照顧好你……”


 陸及咳嗽了聲,又笑,“我倒才知道,我的孩子,要你來教他守規矩了。”


 “沒……沒有,我不敢。”陸荔在陸及面前乖得像鵪鶉。


 陸及的脾氣其實很好,好到他們覺得陸及不應該是陸家人,他對弟妹的包容程度也令長輩們咂舌,他甚少發脾氣,最多呵斥兩句。


 陸家是有家規的,不過因為長輩並不在老宅久居,陸及又因為身體原因深居簡出,所以沒有對他們管束得有多嚴厲。


 陸荔甚至想,如果不是陸及身體不好,那繼承人其實都沒有選拔的必要了,陸及於他們,就如同日光於螢火。即使陸及已經不再有成為家主的可能,他在陸家依舊備受尊崇與長輩的寵愛。


 在陸荔回答以後,走廊陷入靜謐無聲的狀態,香夫人始終保持著恰到好處的微笑站在陸及身旁。陸及看著診療室裡的賞南, 頭髮有些發黃, 有的年輕小夥子會故意去理髮店染這個顏色, 他們叫它淺栗色,但在賞南頭上,這其實是營養不良,令賞南看起來像誤入玫瑰園的流浪貓,膽怯,脆弱,卻又有著蓬勃向上不懼不畏的衝勁。


 在昨天被賞南撞見自己的真身時,陸及有些意外,意外賞南居然不怎麼害怕,他眼裡的神情更多的其實是小心翼翼,怕被趕走。


 既然真的不想走,也不害怕,那就留下來吧。


 它已經擁有了很多玫瑰,它想,它應該也可以試著餵養一隻小貓。


 想到此,陸及的目光從賞南臉上慢慢挪開,看了一眼身旁的香夫人,“小聲的那個孩子叫什麼"


 陸荔搶答,“莫元元”


 陸及嘴角的笑淡了些,“我沒有問你。”


 陸荔身體抖了下,她覺得陸及有些不一樣了,以前陸及從來不會管這麼細的,也不在乎弟妹們的僭越。


 果然,她的感覺是對的。


 下一秒,她便聽見陸及吩咐香夫人,“去把他和小聲叫到主廳,也帶上小南。”


 香夫人點頭應好的。


 這一切,賞南並不知情,他只看見陸荔捱了陸及一柺杖,走路都一瘸一拐,香夫人推門進來,微微笑著,“小南可以自己走嗎”


 老宅的主廳在客廳後面,是一個類似於會議室的地方,只是遠比企業會議室要華麗貴氣得多,寬闊得堪比一個籃球場,兩旁窗欞直達屋頂。


 現在入了夜,主廳各處的燈都亮了起來,但因為屋內裝飾多用暗色系,不管是分佈其中的木柱還是實木的座椅,還有垂在各處的窗簾,所以站在主廳的人,仍然會覺得心頭壓抑。


 主廳是陸家用來談公事的地方,一般不會啟用,坐在主位的人說話時,其他人為表尊敬,需要站起來聽話,所以其餘的座位形同虛設,常年在上搭著防塵布。


 如果陸家人的都在老宅,有些小輩甚至連進入主廳的資格都沒有。


 而不管何時,陸及都是站在前列的,大家長不在的時候,他主管陸家所有人,所有事宜。


 陸其聲聽見陸及讓自己去主廳,就已經覺得不可思議,到主廳後,看見坐著的賞南,更覺得自己可能是在做夢。


 “大哥。”陸其聲叫了聲,恭恭敬敬地站著。


 莫元元在陸其聲後面兩分鐘到,他似乎是沒料到賞南居然還在陸家,愣了下,而當聽見陸及的咳嗽聲時,他想起自己上午朝賞南潑出去的那杯水,步伐表露出明顯的僵硬。


 陸及裡邊還穿著病號服,有著不堪一擊的羸弱感,莫元元一走進來,就對上了對方的視線,一開始他只覺得溫和,越走近,他便越覺得背後生涼,那不是溫和,那只是平靜,任何事物都一切平等的平靜,哪怕是一個人和一顆草相比————如果這個人惡意踩踏了一顆草,那也是要被割掉雙腿打入地獄的。


 莫元元的身體比大腦反應得要迅速,還沒走到中間,他便轉身朝大門處跑,陸其聲聽見身後凌亂的腳步聲,再看見被幾個保安拎回來的莫元元,他頓了頓,表情一凝,“你做什麼了?”


 陸及看著莫元元,抬起手,“元元來。”


 莫元元完全是被扭送過去的,他胳膊被反剪在背後,手腕生痛,主位要上三步臺階,光可鑑人的臺階上映出莫元元驚恐的表情,最後一步時,莫元元腿軟摔了一跤,沒人扶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