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節藕 作品

第57章 惡靈變奏曲

 電梯門打開時,賞南沒走出去,他一直按著關門鍵,想起來,自己還有個問題沒問那群老太太們。


 他離開後又出現,打麻將的四個老太好像完全沒有注意到似的,她們自顧自地已經聊到了老李家拿了自己外甥多少賠償金。


 “兩口子都死了,加起來賠了五十多萬呢。”


 “我怎麼聽說的是一百多萬?”


 黑短衫老太用蒲扇打了說一百多萬的這老太一下,“人命哪有那麼值錢,人命不值錢的喲。”


 賞南重新坐回到了自己之前坐的那位置上,“後來他們外甥怎麼樣了?”


 黑短衫老太看了賞南一眼,說:“病死了唄,她那外甥身體差得不行,光是看病,估計就花了十好幾萬,老李家媳婦兒哭得差點暈過去。”


 “親姐姐的兒子嘛,能不傷心嗎?”紅短衫老太嘆了口氣,拍拍桌子,“要我說,這都是命,要不是老李家的人厚道,這孩子說不定早沒了,還能活到那麼大?”


 賞南一手託著腮,一手舉著冰棍在嘴邊小口咬,問道:“那後來呢?”


 “什麼後來?”


 “這家人去哪兒了?”


 太陽正熱,白藍短衫老太額頭上直流汗,她嗓門最大,看起來也最熱,“搬家咯,她兒子考上了首都的南大,一家子歡歡喜喜地搬去了首都,以後估計就在首都定居了,不然你哪能租到人家這麼好的房子。”


 賞南嘴裡附和著:“真是厲害啊。”


 “所以啊,人家就是你們這種學生娃娃的榜樣……”話說到這裡,她們終於停下了嘰嘰喳喳,看著賞南,“十六中的?”


 “嗯,復讀生。”


 “復讀生還和我們這幾個老婆子在這兒扯閒淡,快去看書,回頭明年還考不上,看你哭不哭!”


 賞南被幾個老太太一齊發力轟走,手裡的冰棍正好吃完,他順手把棍子丟在電梯門口的垃圾桶裡邊。


 出了電梯,三樓走廊裡的燈依舊還在閃,沒有任何規律可言,時快時慢,賞南就在這種時明時滅的場景下從書包裡翻出鑰匙,鑰匙懟進鎖眼後,門剛拉開一條縫,腳下便一陣嘩啦啦的聲音。


 賞南低下頭看著腳底下,猩紅粘稠的液體,就像昨晚出現在試卷上面的液體一樣,從客廳漫出門檻,流至他的腳下,途徑了他之後,漫向走廊,就像一條豔麗的紅色河流。


 樓外熱得令人感覺即將就要被融化,但是在這裡……賞南一脖子的汗幾乎是登時就沒了,他冷得咬緊後槽牙,邁開腿,朝屋裡走了一步,鞋底離開地面時,拉出長又軟的紅絲和令人感到不適的粘膩水聲。


 客廳的窗簾合攏,逶迤至地面,一動不動。


 賞南忍著反胃的感覺走出玄關,終於看見了紅色液體的來源處,是從童喜身上流出來的。


 童喜四肢扭曲地仰面躺在餐桌上,他的腹腔被掏了一個大洞,正汨汨地往外流著血。童喜的臉已經慘白若紙,手臂垂在桌沿,另外一隻卻是以被扭斷後折在了肩膀後面,他身體因此也微微支起。


 他的雙膝被折斷後反著在大腿後面,像是跪下後又被仰面打在地,隨即有人在他腹腔中開鑿了一個碗大的洞,從洞中幾乎還能看見裡面糾纏的血管,層層分明的黃色脂肪與鮮紅肌肉。


 血液從桌子上,滴答滴答地往下砸。


 它把他殺了?


 賞南眼前一黑,一股巨大的難言的悲痛和憤怒席捲了他,他大步朝餐桌的方向走過去,腳下卻一滑,他整個人摔倒在黏糊糊的血液裡,潮溼感在脊背蔓延。


 但是還沒待他爬起來,眼前的一切就消失了,窗外明亮的日光,餐桌上攤開的試卷,整潔乾淨的客廳。


 知道這又是怪物的惡作劇,賞南感到既懊惱又無奈,他摔倒是真真切切摔倒了的,屁股疼到發麻。


 他從地上爬起來。


 只見童喜從臥室裡撓著頭髮走出來,他一邊打哈欠,一邊問賞南,“你回來了?”


 “你怎麼這麼看著我?”童喜給自己接了杯水,咕嚕幾口就罐進了肚子裡,等賞南迴答的期間,他又灌下去一大杯。


 “沒怎麼,外邊太熱了,有點懵。”賞南挪到餐桌邊上坐下,看著桌子上的試卷,“你在睡覺?”


 “睡個午覺,但還沒睡覺,好渴,我出來喝杯水。”談話間,童喜已經喝了四杯水了,正在接第五杯。


 賞南無奈道:“不是開了空調的嗎?你怎麼渴成這樣?”兩人的杯子還是五百毫升的,四五杯加起來也有一小盆了。


 他問完以後,童喜沒有回答,水泵不斷運作的聲音充斥了整個客廳。


 賞南在一張試卷上寫下名字,覺得有些不對勁,就見站在水桶邊上的童喜還在咕咚咕咚灌,脖子上的青筋鼓得都快要爆炸了,垂在身側的手微微顫抖,雙腿都在打著擺子。


 賞南想都沒想就丟下了筆,他一巴掌打掉了童喜手裡的水杯,低聲呵斥:“你這樣喝,會把他撐死。”


 “什麼撐死啊……”童喜的聲音懶洋洋的,尾音拖得很長,語氣無辜又透露著令人毛骨悚然的陰冷。


 水杯裡的水灑了一地,賞南抬起眼,童喜真的很高,又高又壯,站在他身前,就等於站在一片光照不到的陰影處。


 童喜長了一張很有福氣的圓臉,也有可能是因為肉太多,所以顯得臉圓,他眼珠跟龍眼核似的,又黑又亮。


 但此刻的童喜不是童喜,他眼神有些無神,有些呆滯,直勾勾地看著眼前的人,好像下一秒就要咧開嘴撕咬眼前的人。


 “江鯽。”賞南平靜地對著童喜叫出了這個名字。


 “童


 喜”愣了下,隨即彎起嘴角,“你知道啦?”


 童喜的臉實在是太面善了,太具有蠱惑性,太顯得無害,所以他這樣說的時候,賞南差點就以為是童喜在說話,可對方回答的內容,分明是童喜不可能知曉的。


 江鯽朝賞南伸出手,“歡迎來我家做客。”


 “……”


 賞南小心翼翼地和他握了下手,童喜的手很涼,一點溫度都沒有,他看著童喜,“江鯽,你能從童喜的身體裡出去嗎?”


 “那我怎麼辦?”江鯽彎腰撿起被賞南拍掉的杯子放在櫃子上,走到餐桌邊上坐下,“和我做朋友,比和他做朋友,不是更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