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睽睽 作品

第28章 第 28 章



東京張家這幾個月,有些鬧鬼傳言。




鬧鬼傳言有關張家曾經的那位大郎,僕從侍女們幹活時悄悄討論——




“昨夜湖邊有鬼哭,我過去卻見不到人,只聽到有聲音哀鳴,說他死的冤。”




“我、我也遇到了!那個人和大郎長得好像啊……但我覺得那不是鬼,是託夢——大郎託夢給我,說他沒死,要我們救他。”




鳥鳴啁啾,張文璧站在窗下聽到幾個侍女討論,她臉色鐵青,雙手蜷縮磕在窗欞緣壁上。




身後為她披衣的貼身侍女目露憂色。




侍女正想勸兩句,張文璧驀地回頭問:“張月鹿呢?他似乎今日休沐,在家呢吧?”




侍女:“三郎在家讀書……二孃!”




張文璧反身推開她,氣勢洶洶地推門而出,驚得外頭嚼舌頭的幾個僕從臉色蒼白,瑟瑟跪下。




二孃一向嚴厲,但是這一次,張文璧壓根不看他們,直殺向張行簡的院落。




張行簡院落一向清寂雅緻。




院中杏花開了三兩枝,窗半開,他懶洋洋地捧著一卷書翻讀。坐在窗下的郎君如同雪堆的玉郎,侍女們又在面紅心跳時,被從月洞門外走來的張文璧嚇住。




她們惶恐請安,以為二孃又要訓她們偷看三郎。但是這一次,張文璧冷冷地盯著窗下的青年:“都出去。”




侍女僕從們退出院子,張文璧邁入張行簡屋舍。




張行簡彬彬有禮地起身向她請安,她壓根忘了平時那些自己最在意的禮數,直接問他:“張月鹿,你什麼意思?鬧夠了沒?”




張行簡噙笑:“姐姐指的什麼?”




張文璧:“家中到處傳兄長的流言,一會兒是兄長沒死,一會兒是兄長託夢……我早告訴你,兄長死了很多年了。若是他沒有早亡,我豈會將你領回家門?我豈用發誓一生不婚,只盡心撫養你長大?




“前些日子你問我,我就已經說清楚了。張月鹿,你不要得寸進尺。”




她語氣急促狠厲,訓他一如往昔,而張行簡是一貫的溫和安靜,和往常一樣不被她牽著走。




無論她多麼著急,他總是慢悠悠的:“我一貫對二姐和盤托出所有自己知道的,二姐卻不對我說實話。我有什麼法子?”




張文璧:“哪裡不實?”




張行簡:“二姐以為,只有我在意兄長有沒有真的早亡嗎?同一年,先是父母死,再是兄長死。孔相查這件事查了很多年了……二姐不也希望家族不被連累嗎?”




張文璧怔忡。




前些日子弟弟回家問她,她斬釘截鐵說她對他重複過無數次的話。但是……孔相也在查?




她咬牙切齒:“查什麼?我們家的倒黴事跟他有什麼關係?非要張家人死光了,那個奸佞小人才滿意是吧?”




張行簡笑一笑,他扶著二姐坐下,為二姐倒茶,又輕聲細語地勸說兩句。張文璧面色好一些後,他才說:“兄長雙十之齡,正是前程大好卻暴斃。再加上兩位長輩先於兄長而亡……孔相估計以為張家有什麼陰謀吧。”




張文璧半信半疑。




張行簡便取出一封信給她看,信中是自己調查的孔業一些動向。十餘年,孔業一直在查張家,派人查一些蹤跡,還養了許多富商天南地北地走。




原先張行簡不明白孔相在找什麼,這幾個月,他倒是有些猜測了。




張文璧看了這信,面色頹然。




張文璧抿唇,目光閃爍地看向他。




張行簡輕聲:“二姐不信任我嗎?”




張文璧自嘲:“我怎會不信你?你是我一手帶大的孩子,我所有依靠都是你了——罷了,你常年在朝堂,要對付孔業那個小人,知道些事,對你更有利。”




張文璧思考:“……兄長,應該沒有死。”




張行簡挑眉:“應該?”




張文璧慢慢說:“不錯。當日落棺時,我因為太傷心,太悲憤,想最後看兄長一眼。我瞞著人打開棺材。”




她停頓一下:“棺材裡的屍體消失了。”




張行簡安靜聽著,見她恍惚著停下話頭,便接口:“但二姐沒有聲張,仍讓棺材入土了。”




張文璧:“不錯。若是兄長不想以‘張容’的身份活著,若是兄長再不想當‘張容’,我們家已經那麼倒黴了——他要是想遠離這些,我當然幫他隱瞞。”




張文璧語氣冷硬:“但是他可以拋下家,可以逃避,我卻不會。我將你領入門,記入嫡系,當我自己的親弟弟養,在宗室祠堂發誓不婚……我要張家重新振作。”




張行簡問:“那麼,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兄長要棄家,父母會同一年死,孔業會追著不放?”




張文璧:“孔家一向想扳倒我們家,這個不必多說。當年發生的事……不知道你聽說過什麼?”




張行簡沉吟:“我聽說的是,兄長與安德長帝姬有一段師徒戀,兄長陷入不倫流言。皇室與張家都想拆散二人。”




張文璧出神,目中隱隱噙淚。




她向張行簡訴說——




當年,張文璧只是一個十五歲的、即將成親的少女。她為自己有一位才貌雙全、文韜武略的兄長而自豪。




兄長常帶她進宮玩耍,她結識了一位年齡相仿的手帕交,便是安德長帝姬,李令歌。




老皇帝死得早,留下一對孩子。小皇帝剛出生沒多久便被拱上皇位,太后要太傅們教導這一對孩子。




少帝調皮任性,不待見老學究。為了讓少帝好學,太傅與大臣們商量,讓一位年輕人來做太傅,好讓帝姬與少帝對讀書成才這樣的事有些興趣。




張容因此而成太傅,因太傅的身份而結識李令歌,與帝姬相戀。那是一段很美好的故事——即使長輩們並不認同,張文璧卻不覺得兄長有違天道。




只是後來……




張文璧咬牙切齒:“可恨的李令歌,為了與兄長在一起,毒殺了爹孃!”




張行簡微怔。




張文璧瞥他:“怎麼,你不信?你看那個女人相貌美,言語甜,慣會說好話哄人開心。她一邊將我與兄長騙得團團轉,背過身就害死我們爹孃。只因為爹孃反對他們在一起!




“她還以為她做得很好呢。可是兄長是誰?兄長髮現那個女人的真面目,進宮質問她,她又想囚禁兄長。自己喜愛的娘子和自己以為的全然不同,你讓兄長怎麼辦?




“爹孃死前,要兄長髮誓,這一輩子絕不和那個女人在一起。李令歌大為憤怒,要將爹孃的屍骨挫骨揚灰……我們是被家族保護得太好了,十五歲之前,我不知道皇權之下,連一位看著全然無害的帝姬都那般心狠手辣,蛇蠍心腸。




“張月鹿,你說兄長詐死,想要離開,有什麼錯?”




張行簡若有所思。




張文璧哽咽連連,而許是張行簡未能感同身受,他依然冷靜。




他甚至很詫異:“僅僅因為想與他在一起,便想囚禁他,進而毒殺人父母?不應該這麼簡單吧?”




張文璧:“就是這麼簡單。你也認識李令歌,也與她交手過不少次。這些年,她控制少帝,不許少帝早早成婚登基,不就是滿足她自己的野心嗎?




“她做出什麼事,都不奇怪。她平時不過是用文靜的嘴臉遮掩自己的狼子野心,而一旦面對兄長的事,她就會瘋狂無比,失去理智。誰也預判不了她會做出什麼可怕的事來——所以我根本不敢讓任何人知道兄長未死的真相。